即使有多麼正當的理由,人類的報複都是一種極其可怕的行為!
眼前的場景讓我的胃部無法遏製地抽痛起來,那個女人的哭喊聲分外刺耳,透過人群直傳過來。我忍不住轉過頭拉住了羅斯托克的手:「走吧,離開這兒,快!」
他望著我的眼睛裏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隱忍,我很清楚這樣的場景對他意味著什麼。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這時在街角的方向,我看到一個最多兩三歲大的女孩子被氣勢洶洶的大人們牽了過來,她哭花了可愛的小臉,亞麻色的頭發使人一眼就辨認出她的母親是誰。孩子的哭聲讓那個被壓在地上的女人一下子跳起來,她的頭發已經被剃光了,有點地方還弄出了血。人們把那孩子扔到她懷裏,母女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帶著你的小雜種滾出這裏!」一個男人衝她們吼道,「快點滾吧!德國人的婊子!」
一些小孩兒揀起地上的石子兒朝她們扔去,附和著大人的叫罵。這個可憐的女人抱著她的孩子失魂落魄地逃走了,憤怒的人群在她們身後源源不斷地詛咒著。
我覺得自己的體內被一種既悲哀又矛盾、還夾雜著憤怒和恐懼的東西占滿了。羅斯托克攙住我,低聲對我說:「回去吧,夏爾特,咱們回阿曼德莊園去。我們不能留在這裏……」
我費力地點點頭;[,]是的,是的,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考慮自己的聖誕節該怎麼過了,現在我隻想回家……
我們在回程中已經無法再高興起來了,原本被我壓在心底的陰影像幽靈一樣浮上來,弄得我很不舒服。羅斯托克在安靜地開車,他天空一般的藍眼睛專心地看著前方的道路,仿佛沒有發現我在悄悄地注視他。可我知道他隻是不想麵對我,因為他和我在顧慮同一件事。
他是德國人!
而我們生活在法國!
我歎了口氣,看來並不是戰爭結束一切都可以照著我們最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我把頭移向他,用耳語般的聲音跟他說:
「不用擔心,羅斯托克……不用擔心,沒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沒有看我,卻挑高了眉毛:「擔心?不,夏爾特,我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我沉默了,逃避似的闔上了眼睛。
當我們回到莊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雅克告訴我調音師已經把鋼琴調試好了,我可以馬上去試試。我草草地彈了半首曲子表示滿意,然後回到書房把支票遞給那個調音師。
他接過來道了謝,不過眼睛卻盯著書架那頭的羅斯托克。我疑惑地問他是否有什麼問題。
「很抱歉,先生。」他的聲音很沙啞,仿佛受過什麼傷,「我隻是覺得您的秘書很麵熟。」
「哦。」我的心頭緊了一下,「是嗎?你們見過麵?」
「不、不。」他搖搖頭,「我在巴黎時曾經因為參加遊行被德國人逮捕過,那時候我好像……好像看見過他,有個軍官和他很像……但又似乎不大一樣……聽說他是奧地利人?」
我幹笑道:「是啊,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那或許是我弄錯了。」可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並不完全相信我的話,「您怎麼可能跟德國人打交道呢!」
我覺得空氣都快要凝固了,停頓了幾秒鍾後,我好不容易才用最正常的語氣結束這場談話,把調音師送走了。
我按著門把手,回頭看看書架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他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知道他是否意識到了我和調音師正在談論關於他的事情。下午的陽光從背後的窗戶照進來,他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可是我明白他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沉靜深邃。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不安,而這不安在幾天後便得到了證實。
奇怪的表現首先是從我的廚娘開始的。
迪瓦爾太太原本是個挺和善的小婦人,在我回到阿曼德莊園養病的那段時間裏她做的雞脯子讓我很是滋補了一番。對羅斯托克的到來她也表示歡迎,因為她的兒子參加遊擊隊之後死在了一場與德國人的交火中,她同情那些戰爭中受到傷害的人。可是最近我發現她看著我們的目光很不對勁,特別是對著羅斯托克的時候,那種探究、懷疑的神色怎麼也掩飾不了。
然後是加斯東,我的男仆。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心直口快,很討人喜歡,在阿曼德莊園被德國人占領的那段日子裏他和雅克一直留在這裏,盡心盡力地保護這幢房子。可最近他老躲著我,每次看到我時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最終卻咽了下去。
唯一不變的就是雅克,他從我父親在世時開始就是這個莊園的管家,似乎沒有什麼能破壞他的工作。我幾次都想向他詢問到底怎麼了,可我也害怕聽到自己猜測的答案。
如果連我都感覺到了莊園裏氣氛的變化,那麼羅斯托克一定也明白出了問題,可是為什麼他卻若無其事呢?
大約半個月後我才終於知道了,某些流言已經開始在附近傳來傳去,而內容就是:諾多瓦伯爵的新秘書曾經是德國黨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