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
他不再看我一眼,飛快地轉身跑開了,跟上哈維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我站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相逢竟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我反複回憶著最後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當時他的眼睛裏過早地拋卻了少年的悲傷,讓我愧疚。
沒錯,我給了他那個承諾,現在真的應該兌現了嗎?可是,少校……
我踩著有些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黑色小轎車還停在原地,隻不過裏麵開著一盞燈,能隱隱約約看到駕駛座上的那個人正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左手困難地按住右肩,臉埋得很低。
他的手一路上都把方向盤抓得太穩了,穩到讓我幾乎忘了他身上還帶著未愈合的槍傷,而且仔細想想,這傷還是為我才掛上的。
……
「我是不是個勇敢承認愛情的人?」
……
我歎了一口氣,拉開車門坐到了這個男人身旁。
他仿佛這才感覺到有人,很快抬起了頭,我發現他寬闊的額頭上有些細細的汗珠兒。
「怎麼,傷口裂開了嗎?」我從口袋裏掏出有點潮濕的吉士牌香煙,丟了一根給他。
「嗯。」他倒沒有掩飾,「有點疼,可能流了點兒血。」
「你應該小心,如果感染就麻煩了!」我點燃自己的煙,把打火機遞給他。
「有人關心還真不錯!」他把煙銜著伸到我麵前,帶著一種可惡的迷人的笑容對我說:[,]「看在我有傷口的份兒上,您就代勞了吧。」
刺鼻的青煙彌漫在車廂中,我品味著充滿呼吸道的苦澀氣體,突然有種想拋開一切睡一覺的衝動。
「怎麼了?」波特曼少校側過臉看著我,「我以為英國人走了你會開心呢!是不是愛上其中的某一個了?」
「你的玩笑還是一樣低級。」
「可是你的表情分明就告訴我你現在沒有一點輕鬆的感覺。是因為我的那些話嗎?」我敏感地覺察到他的語氣中已經沒有玩笑的成分了,藍眼睛牢牢地盯著我。
「不是。」我冷冷地否定了他的猜測,「您認為我有可能相信您的話嗎?」
「真遺憾,那可是我一生中很少說的真話啊。」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樣我更不敢相信了——」
「好吧!」他突然湊過來,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引了過去,接著一個有些冰冷卻柔軟的東西蓋住了我的嘴唇,某個溫熱靈活的物體探進了我的口腔……
「相信了吧?」
熾熱的鼻息在輕撫著我的皮膚,那雙原本如同冰塊似的藍眼睛此刻溫柔得幾乎讓我承受不住。我看著他又逐漸拉開距離的臉,無法忽視他嘴角上的微笑,那是一種隻有對著愛人才會有的微笑,是我以前對著瑪瑞莎常常不自覺浮現出的微笑。
我捂著嘴,驚訝地發現我對這個吻竟然沒有以前那種想吐的感覺。
「為什麼……」我把身子朝後麵縮了一點,「為什麼會這樣?你……是不是瘋了?」
「或許吧,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終於徹底撕破了最後的那層紙,我試圖提醒他,「你是我的敵人,你殺了我的朋友,還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們之間隻有仇恨!」
「不!我沒有傷害過吉埃德小姐,夏爾特,你一定得相信我。」他握住了我的手,「如果可以將以前的事挽回,我甚至寧願她沒死,因為這樣至少你不會如此恨我。」
「可是這一切已經發生了!還有——」我譏誚地笑道,「——你知道把自己的感情告訴我會怎麼樣嗎?我已經利用過一次了。」
「那就利用第二次、第三次好了,多少次都沒關係……」
他沒戴手套,手指很涼,但掌心卻依舊是暖和的;他還是穿著那身納粹黨衛軍的製服,修長結實的身材有著說不出來的美感;他的臉色很蒼白,但是輪廓仍然俊美得如同北歐的神明;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有溫度。
我在腦中努力把麵前的人和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重疊起來,不過最終卻失敗了。
難道我真的要讓子彈穿過他的心髒,完成自己對約瑟的承諾嗎?
殺死一個你恨的人太容易了,那麼殺死一個愛你的人呢?
我沒有把手抽回來,隻是默默地把臉轉向車窗外;他也沒有放開我,但是再也沒說什麼。
天幕上那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紅色越來越深了,漸漸又加入了不少明亮的東西,最後終於從海天交接的地方裂開了,泄露出大片大片白色的光。黑藍色的海水拍打離我們不遠的防波堤,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一艘飄揚著陌生國旗的貨船遠遠地離開了這個碼頭,朝霞給它全身塗上了迷人的金色。
我望著它,直到它變成一個小黑點。
「走吧。」我回頭對少校說,「我們應該離開了,我還得到魯昂和我的劇團會合。」
他點點頭,眼睛裏突然閃過一絲奇怪的神采,接著摸了摸我的額頭:「你的臉很紅,好像是發燒了。」
「是嗎?」我覺得頭是有些昏,或許是因為淋了雨的關係,「那你更應該開快點兒了,這下我和你都需要醫生。」
他微微一笑,終於放開了我的手,發動了車子。
伴隨著引擎激活時的雜音,我們不約而同地聽到了背後由小變大的噪聲——
那是摩托車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