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轍在散文史上的地位及影響(2 / 3)

佛教發展到宋代,流派眾多,然而宋代的文人甚喜禪宗,他們喜歡禪師參禪論佛。蘇轍與著名的禪師道潛交往較多。蘇轍所作的《杭州龍井院訥齋記》②一文,便是應道潛之請,為杭州龍井院的僧舍“訥齋”寫的一篇“記”,記載了辯才大法師的故事以及“訥齋”的來曆,字裏行間充滿著禪味。

蘇轍早年就有遊曆佛教寺院的記載。至和二年(1055),蘇轍十七歲,就隨同父親蘇洵到成都,遊大聖慈寺中和勝相院,見僧惟簡(寶月)。“轍方誌學,從先君子東遊故都,覽觀藥市。解鞍精舍,時始見兄。頎然如鵠,介而善鳴。宗黨之故,情若舊識。屈信臂項,閱歲四十。”③次年,嘉祐元年(1056)三月二十八日,與兄軾遊成都大慈寺極樂院,觀盧楞伽筆跡。④這年五六月間,到達京師,館於興國寺浴室老僧德香之院。⑤“昔年旅東都,局促籲已厭。城西近精廬,長老時一覘。每來獲所求,食飽山茶釅。塵埃就湯沐,垢膩脫巾韂。不知禪味深,但取饑腸饜。”① 嘉祐四年(1059),蘇轍遊三遊洞,有《寄題清溪寺》。熙寧二年(1069),秀州僧本瑩來訪,題其淨照堂,有《秀州僧本瑩淨照堂》。同年,蘇轍遊淨因院,有《遊淨因院寄璉禪師》、《贈淨因臻長老》留世。由此可見,青年時的蘇轍雖然沒有直接入佛,但已開始通過遊曆佛寺,結交寺僧,這對他的人生思想產生了影響。

蘇轍雖少年得誌,但後來由於反對新法,遭到反對派的攻擊而多次出朝,“烏台詩案”中替蘇軾贖罪,受牽連,貶監筠州鹽酒稅,生活困頓。蘇轍盡管在元祐年間一度平步青雲,曾居位副相,可是紹聖年間,“歲經三黜”,官場險惡,仕途蹭蹬,使蘇轍備遭打擊,一方麵為了避禍,另一方麵為了在精神上尋求解脫,他不自覺地接觸佛教。

隨著年齡的增長,蘇轍經曆了一係列的宦海起伏,逐漸體會到人生的悲苦。在他的中年時期,佛教在他生命中占有比較重要的位置。神宗元豐四年(1081),他作有《廬山新修僧堂記》、《聖壽院法堂記》和《黃州師中庵記》。他在《漁家傲·和門人祝壽》中說:“七十餘年真一夢。朝來壽斝兒孫奉。憂患已空無複痛。心不動,此間自有千鈞重。早歲文章供事用,中年禪味宜天縱。石塔成時無一縫,誰與共?人間天上隨它送。”②可見,蘇轍早年的文章主要是經世致用之文,中年時期的文章禪味十足。蘇轍被貶監筠州鹽酒稅時,曾作《東軒記》,有“欲棄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德之場”③之句,表達出他想遠離世俗的退隱的心態,難怪有人稱其為“東軒長老”。他任績溪令時,有《病退》詩一首:“冷枕單衣小竹床,臥聞秋雨滴心涼。此間本淨何須洗,是病皆空豈有方。”④而且在《贈德仲》也言:“世間取舍竟誰是,惟有古佛終難欺。嗟哉我自不知子,意子清淨持律師。”①這些都是蘇轍參禪體會的感悟。

蘇轍暮年服膺於佛教,研習佛理,在參禪拜佛中安度晚年。紹聖二年(1094),逍遙聰長老卒,蘇轍作《祭逍遙聰長老文》;紹聖三年(1095),蘇轍作有《祭寶月大師文》、《送成都僧法舟西歸》;元符元年(1098),詔轍移循州安置。八月,轍至循州,寓居城東之聖壽寺,他在《書白樂天集後二首》其一雲:“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謫龍川,……廬於城東聖壽僧舍,閉門索然,無以終日。……乃得白樂天文集閱之。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了然,照諸幻之空也。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及舍去,分司東洛,優遊終老。”②白居易從佛理中學到了處世的圓通,因此在從政不如意時便進退自如。而蘇轍也從白居易學佛處世中學到了啟示,蘇轍曾言:“予元豐中,以罪謫高安,既涉世多難,知佛法之可以為歸也。”③因此他在晚年退居許昌後,便閉門不出,研讀佛書,慰藉自己。《楞嚴經》是佛教經典經書,對蘇轍也有重要影響,他說:“昔嚐誦楞嚴,聞有乞食師。”④崇寧二年(1103),蘇轍離家獨居蔡州,杜門謝客,反複誦讀《楞嚴經》,其後作文雲:“予自十年來,於佛法中漸有所悟,經曆憂患,皆世所希有,而真心不亂,每得安樂。崇寧癸未,自許還蔡,杜門幽坐,取《楞嚴經》翻複熟讀,乃知諸佛涅槃正路從六根入。”⑤他相信佛家的因緣說、宿命說,“因緣宿世非今日,賴有陰功許旋還。”⑥蘇過評價他:“聊清一室地,僅作跏趺處。”①看來,為祈求安寧、像佛教徒一樣打坐,已經是蘇轍的日常功課了。蘇轍還說:“十年來漸悟佛法,經曆憂患,真心不亂,今反複熟讀,乃知諸佛惠我無生法,忍無漏勝果,願心心護持,勿令失墜。”②晚年的蘇轍,對於佛法感悟很深,雖曆經貶謫,然而內心平靜,不為世間瑣事煩亂。從《夜坐》中可看出此時的蘇轍已完全沉醉於佛教,“老僧勸我習禪定,跏趺正坐推不倒。一心無著徐自靜,六塵消盡何曾掃。湛然已似須陀泊,久爾不負瞿曇老。回看塵勞但微笑,欲度群迷先自了。平生誤與道士遊,妄意交梨求火棗。知有毗盧一逕通,信腳直前無別巧。”③進入禪定的境界,內心清淨自如,對人生又是另種感悟,甚至認為自己曾經與道士的交往是錯誤的。

三、道家思想的影響

道教是我國土生土長的宗教,晉代的葛洪曾在《神仙傳》中提到:張陵“聞蜀民樸素可教化,且多名山,乃將弟子入蜀於鶴鳴山隱居。既遇老君,遂於隱居之所備用藥物,依法修煉。……”④因此人們把東漢沛國人張陵在蜀郡鶴鳴山造作道書、創立“五鬥米教”作為道教的起點。可見,蜀地是道教的發源地。蘇轍家鄉附近的峨眉山不僅是中國佛教的“四大名山”之一,它的道教宮觀也聞名天下。

北宋時,道教得以長足發展,太宗、真宗、徽宗都崇道。統治者的好道行為影響了士大夫崇道的風尚。蘇轍父兄皆好莊子。蘇軾曾說:“少與轍皆師先君。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歎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①慶曆四年(1044),蘇洵與郫縣處士張俞交遊,蘇轍在天慶觀讀書,蘇轍曾記載隨兄軾向道士學習的經曆,“予幼居鄉間,從子瞻讀書天慶觀。”②蘇轍從小就好道,他說“老佛同一源,出山便異流。少小本好道,意在三神洲。”③嘉祐元年(1056),蘇轍十八歲,經過鳳翔時有“東遊至岐下,始見吳道子畫,乃驚曰:‘信矣,畫必以此為極也!’”④看來,他對於“畫聖”——“吳道真君”的畫極為稱讚。嘉祐四年(1059),蘇轍遊仙都觀,作《留題仙都觀》:“道士白發尊,麵黑嵐氣染。自言王方平,學道古有驗。道成白晝飛,人世不留窆。後有陰長生,此地亦所占。並騎雙翔龍,霞綬紫雲襜。揚揚玉堂上,與世作豐歉。”⑤治平元年(1064),蘇轍在《和子瞻讀道藏》提到:“道書世多有,吾讀老與莊。”⑥雖然這些是他遊道觀、研讀老莊之書的感想,但也體現了蘇轍少年時就與道教結下了不解之緣。

蘇轍在《自寫真讚》中評價自己:“心是道士,身是農夫。誤入廊廟,還居裏閭。秋稼登場,社酒盈壺。頹然一醉,終日如愚。”⑦ 晚年他遷謫龍川後,便“頎然一道士”。⑧他由一個政治家、文人變成以道士自居了。政和元年(1111)十月,蘇轍在《卜居賦並引》中說:“然平昔好道,今三十餘年矣,老死所未能免,而道術之餘,此心了然,或未隨物淪散。然則卜居之地,惟所遇可也,作《卜居賦》,以示知者。”⑨可見,道家的思想一直伴他到老。

劉大魁在《論文偶記》談到《莊子》時說:“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即物以明理,《莊子》之文也。”① 蘇轍也有即物明理的作品,他在《黃州快哉亭記》中說:“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②隨遇而安,保持內心坦然的思想使他無往而不樂,積極麵對生活。老子講究自然、無為而治的思想也影響他的人生與創作,如《乞分別邪正劄子》中說:“至於在外臣子,一以恩義待之,使嫌隙無自而生,愛戴以忘其死,則垂拱無為,安意為善,愈久而愈無患矣。”③主張統治者用恩義對待在外的臣子,實行無為而治、靜心寡欲,國可無憂。又《王氏清虛堂記》:“將曠焉黜去外累而獨求諸內,意其有真清虛者在焉,而未之見也。王君浮沉京師,多世外之交,而又娶於梁張公氏。張公超達遠騖,體乎至道而順乎流俗。”④展現了王氏能夠曠達地擺脫外在的負累,求其內心的清虛,並且與他交往的張公也有超脫、隨遇而安的真性情。唐順之評價:“此文亦有箴規言,其所以為清虛者,不足為清虛也。議論亦本莊子。”⑤

道家思想對蘇轍影響深遠,我們從蘇轍的學術著作《老子解》可以窺之;蘇轍為文“汪洋澹泊”,可見莊子文學的痕跡;《宋史》稱蘇轍為人“沉靜淡泊”,其精神內涵與道家一脈相通。蘇轍做事沉穩,淡泊為人,所以在黨爭中所受的禍害少於蘇軾,正如蘇洵所說:“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⑥顯然,這與蘇轍的道家思想有關。

總之,蘇轍所在的北宋時期,儒、釋、道三教形成了多元的文化奇觀,這種複雜的文化影響了宋代文人的文學創作。儒家的入世和有為,鼓勵他們積極進取;道家的無為思想,又使他們淡泊名利;佛家的清空圓通,啟導他們走向圓融和變通。而蘇轍一生的主流思想,乃是儒家積極有為的進取思想,而這種思想是蘇轍人生哲學的基礎。在他的一生中,尤其是在前期,他積極進取、議論時事、追求仕途,表現出儒家的經世思想,而當被貶為地方官時和晚年隱居許昌的時侯,他便以佛、道思想來慰藉自己,以超然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現實生活。蘇轍一生的思想,正如他自己所說:“七十餘年真一夢。朝來壽斝兒孫奉。憂患已空無複痛。心不動,此間自有千鈞重。早歲文章供事用,中年禪味宜天縱。石塔成時無一縫,誰與共?人間天上隨它送。”①儒、釋、道思想影響了蘇轍的人生哲學,自然也影響他的文學創作。

第三節 當時文壇人物的影響

蘇轍生活在宋代古文發展的重要時期,歐陽修、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等名家輩出。其中,蘇轍與蘇洵、蘇軾、歐陽修等人交往密切,他們對蘇轍的人生和文學創作影響深遠。

一、父兄的影響

家庭的熏陶對於蘇轍的成長和文學創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父親蘇洵對蘇轍進行了良好的啟蒙教育。蘇轍說:“臣幼無他師,學於先臣洵。”①蘇洵因不擅時文,在科場考試中屢屢名落孫山,於是“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它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②,“遂通六經、百家之說”③。蘇洵不僅自己學習諸子百家之書和聖賢之文,還教導他的孩子們努力讀書,“讀是,內以治身,外以治人”。④蘇轍在《遺老齋記》中說:“予幼從事於詩書”⑤,父親的悉心栽培,使蘇轍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清代性靈派的代表袁枚在《書茅氏八大家文選》中說:“三蘇之文,如出一手,固不得判而為三”⑥,台灣學者謝武雄也曾說:“三蘇於文章之觀點,自成一體係,而其文論,肇始於蘇老泉”。⑦可見,蘇轍的散文深受其父的影響。蘇洵的那些“論議精於物理而善識變權,文章不為空言而期於有用”⑧的散文,對蘇轍影響很大,如蘇轍在《進策》中,本著“必見黜”的想法,敢於大膽批判皇帝的耽於女樂,是受了蘇洵的熏陶。同時,蘇洵“遂絕意於功名,而自托於學術”⑨的做法,也影響了蘇轍晚年北歸後閉門深鎖、專心學術的生活。

蘇洵還影響了蘇轍的政治思想。如蘇洵反對王安石新法中的雇役法,支持差役法,他認為理想的兵役製度是兵農結合,“三時縱之,一時集之。授之器械,教之戰法,而擇其技之精者以為長,在野督其耕,在陣督其戰,則其人皆良農也,皆精兵也。”①蘇轍在《自齊州回論時事書》中同樣繼承了其父的思想,批判雇役法,“蓋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俱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眾庶愁歎,願其速改。”②作為父親,蘇洵不但撫養蘇轍長大,而且言傳身教,對蘇轍一生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