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的母親程氏賢明達理,她是大理司丞程文應的女兒,蘇洵在外遊學期間,是由她來教育兒子的。蘇轍雲:“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四方。太夫人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③ 可見,她在培養子女上也有獨到之處。程氏“生而誌節不群,好讀書,通古今,知其治亂得失之故。”④她出身望族,喜歡讀書,有氣節。《潁濱遺老傳》中記載:“母成國太夫人程氏,亦好讀書,明識過人,誌節凜然,每語其家人:‘二三子必不負吾誌’”。司馬光在為她寫的墓誌銘中說,“夫人喜讀書,皆識其大義。其子軾轍之幼也,夫人親教之。常戒曰:汝讀書勿效曹耦止欲以書自名而已。每稱引古人名節以勵之曰:汝果能死直道,吾無戚焉已。”⑤她不僅教蘇轍兄弟如何讀書,還以《範滂傳》教育兒子以古代的誌士為榜樣來砥礪名節。父母的言傳身教使蘇轍從小就培養了博覽群書的良好習慣,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中說:“幼而好書,老而不倦”⑥,這種好學的精神,是與家庭中濃厚的學風分不開的。“而二子同年登進士第,又同登賢良方正科目。宋興以來,唯故資政殿大學士吳公育,與軾製策入三等。轍所對語尤切直驚人,由夫人素勖之也。若夫人者,可謂知愛其子矣。”①由此看來,蘇轍的文學修養與程氏平日的教導有著密切的關係。
蘇轍、蘇軾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兄弟文學家。蘇轍在《祭亡兄端明文》中說:“手足之愛,平生一人。幼學無師,受業先君。兄敏我愚,賴以有聞。寒暑相從,逮壯而分。”②在《再祭亡兄端明文》中提到:“惟我與兄,出處昔同。幼學無師,先君是從。遊戲圖書,寤寐其中。曰予二人,要如是終。後迫寒饑,出仕於時。鄉舉製策,並驅而馳。”③他們兄弟從小秉承父學,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一起讀書、遊玩,手足情深。蘇軾在《送晁美叔發運右司年兄赴闕》中說:“我年二十無朋儔,當時四海一子由。”④道出了蘇軾與弟弟既兄又友的關係。他們相同的經曆使他們在政治主張、學術思想等方麵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時,他們雖是兄弟,但性格不同,蘇軾性格敏銳,才情縱橫,正如蘇洵在《名二子說》中所說:“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⑤而蘇轍性格深沉,謹慎內斂。蘇軾這種張揚的性格間接地導致了其在“烏台詩案”中險些喪命,他在《獄中寄子由二首》中說:“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⑥此詩對兄弟的那種拳拳之心表現無餘。蘇轍則向神宗獻《為兄軾下獄上書》:“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①,被貶監筠州鹽酒稅,真可謂“豈獨為吾弟,更是賢友生。”② 兄弟患難之情,於此見之!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蘇軾臨終前曾留有遺言要蘇轍為他作墓誌銘,並說:“惟吾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及一見而訣,此痛難堪!”③可見,兄弟情深,令人扼腕歎息。正如《宋史·蘇轍傳》所說:“轍與兄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④在險惡的宦海沉浮中,他們兄弟一直是彼此的寄托和安慰。
蘇轍、蘇軾不僅是生活中罕見的兄弟,更是文學上少有的知己。在聚少離多的坎坷生涯中,他們經常酬唱詩文來勉勵彼此。蘇軾在《辛醜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中提到:“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⑤他告誡弟弟在官場中要時時小心,不能貪戀官職,這發自肺腑的忠告銘刻在蘇轍的內心,使他在官場小心謹慎。蘇軾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的“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一句,更表達了對弟弟無限的想念之情。此外,《和子由澠池懷舊》、《九月二十日微雪懷子由弟二首》、《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和子由苦寒見寄》等唱和詩,不僅展示了他們兄弟間的綿密情意,更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壇佳話。
蘇轍的文學與學術曾受其兄的影響。蘇軾“好談古今得失”⑥,他敢於對世間的不滿進行抨擊。蘇轍在回憶亡兄時說“少與轍皆師先君。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①蘇軾這種對西漢散文的熱愛及其“不為空言”的態度,極大地影響了蘇轍作品中對現實的關注。此外,蘇軾曾經修建或命名之地,蘇轍也在其散文中有所體現。如熙寧八年(1075年),蘇軾在密州找到一處廢棄的舊台,後經修建,成為一個遊覽的好地方,邀請蘇轍為此台取名,蘇轍作《超然台賦並敘》;蘇軾貶官黃州時,將張夢得在家西南方造的亭子命名為“快哉”,後來蘇轍又寫出了著名的《黃州快哉亭記》。治學方麵,蘇軾認真嚴謹的態度影響了蘇轍,他們都主張“以史傳經”,反對“以意說經”②。蘇軾對蘇轍的教導與影響,正如蘇轍所說“我初從公,賴以有知。撫我則兄,誨我則師。”③
蘇轍一生之行跡,大體與蘇軾的進退相同,這也是蘇轍追隨和欽慕蘇軾的表現。這對感情淳篤的兄弟曾有約定,功成名就之時要退隱江湖,安享晚年,蘇轍《逍遙堂會宿二首並引》就提到:“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嚐一日相舍。既壯,將宦遊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複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閑居之樂。”④蘇軾也曾寫《臨江仙》:“昔年共采芸香。功成名遂早還鄉。回車來過我,喬木擁千章。”⑤ 但他們終其一生在險惡的黨爭中奮戰,蘇軾北歸後在常州與世長辭,蘇轍沒能和兄長安享天倫之樂,隻能在歎惋中為其寫墓誌銘,實乃可惜!
綜上所述,蘇轍能夠躋身於“唐宋八大家”之一,與他的家庭的濡染和熏陶有密切關係。蘇轍在《曆代論一並引》中說得好,“予少而力學。先君,予師也。亡兄子瞻,予師友也。父兄之學,皆以古今成敗得失為議論之要。以為士生於世,治氣養心,無惡於身,推是以施之人,不為苟生也。不幸不用,猶當以其所知,著之翰墨,使人有聞焉。”①
二、歐陽修等人的影響
除了家庭的影響外,歐陽修、張方平等人對蘇轍的提攜和關照,也促使他的散文大放異彩。蘇籀在《欒城遺言》中說:“公常雲:在朝所見,朝廷遺老數人而已,如歐陽公永叔、張公安道,皆一世偉人。蘇子容、劉貢父博學強識,亦可以名世。子幸獲與之周旋,聽其誦說,放失舊聞多得其詳實。其於天下事,古今得失,折衷典據甚多。”②
歐陽修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導者。蘇轍少年時就向歐陽修學習,他在《歐陽文忠公夫人薛氏墓誌銘》中記載:“轍少,獲知於文忠公,出入門下,與其諸子遊。”③歐陽修喜歡提攜有才之士,惠洪在《冷齋夜話》中記載:“人意趣所至,多見於嗜好。歐公喜士為天下第一,常好誦孔北海‘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④歐陽修的門生甚多,喜歡獎掖後人,曾鞏和王安石就出自於其門下,他還曾上《薦布衣蘇洵狀》引薦蘇洵,上《舉蘇軾應製科狀》舉薦蘇軾,蘇轍也在提攜之列,《宋史》中記載:“曾鞏、王安石、蘇洵、洵子軾轍,布衣屏處,未為人知。修即遊其聲譽,謂必顯於世。”⑤
嘉祐二年(1057),歐陽修權知禮部貢舉,作為科舉考試的主考官,他大力提倡古文創作,倡導平易樸實的文風,凡是追求險怪奇澀的“太學體”的文章都不錄取,當年考中進士的大多是文風平易的才子。“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號‘太學體。’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輒黜。”① 他的這一舉動,促進文風的改變,掃除了“西昆體”浮靡文風籠罩文壇的局麵,確立了北宋散文的基本風貌。蘇轍兄弟的散文,“詞語甚樸,無所藻飾”②,正符合歐陽修詩文革新的要求。所以這一年,蘇軾和蘇轍同中進士,歐陽修稱讚蘇轍為眉山蘇門光耀了門庭,“是歲,轍亦中下第,公亦以謂不忝其家。”③
蘇轍對歐陽修為人、為文極為欽佩。他在作於嘉祐二年(1057)的《上樞密韓太尉書》中說:“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言貌之秀偉,與其門人遊,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④在他眼中,歐陽修的行為舉止都很得體,文章更是集天下之精華於一體。嘉祐五年(1060)11月,歐陽修為樞密副使,蘇轍作有《賀歐陽副樞啟》,“伏惟樞密侍郎天才奇特,高出古人,餘論溫純,和樂海內。……夫富貴之士,所少者文字,而終莫能得;貧賤之士,所急者爵祿,而亦不可求。有能力取其一端,皆以自足於當世,而況位在樞府,才為文師,兼古人之所未全,盡天力之所難致。文人之美,未複何加!”⑤對歐陽修超絕的才情進行稱讚。熙寧四年(1071),歐陽修以太子少師致仕,蘇轍作《賀歐陽少師致仕啟》:“伏惟致政觀文少師,道德在人,學術蓋世。早遊侍從,蔚為議論之宗;晚入廟堂,隱然眾庶之望。屬三朝之終始,更萬變之勤勞……眾皆以力事君,公獨以道自任。”⑥蘇轍對於歐陽修的道德、文章給予了高度的評價。熙寧五年(1072),歐陽修去世,蘇轍作了《祭歐陽少師文》和三首挽詞,“拜公門下,言笑歡欣。杯酒相屬,圖史紛紜。辯論不衰,誌氣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書來告衰,情懷酸辛。”① 他回憶了在歐陽修門下學習的歡欣場麵,以及失去歐陽修的痛心,寄托對恩公的深切悼念。茅坤雲:“子由祭歐文不如子瞻,然亦師生。故人之情泠然可掬。”②蘇轍與歐公家人關係篤厚,蘇轍還於元祐四年(1089),作《歐陽文忠公夫人薛氏墓誌銘》,寄托對歐陽修夫人的哀思。《唐宋十大家全集錄·欒城先生全集錄序》③中說蘇轍,“欒城篤於風誼,事歐陽公如父,夫人如母,與其子侄相愛如親弟昆。”他大力崇揚歐陽修的散文,在《歐陽文忠公神道碑》中說:“自孔子至今,千數百年,文章廢而複興,惟得二人焉。”④而在《祭歐陽少師文》中說:“公之於文,雲漢之光。昭回洞達,無有采章。學者所仰,以克向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⑤
郭預衡先生指出:“蘇轍對於前輩學人,亦尊韓、歐,政治思想,亦近於歐”⑥歐陽修對蘇轍的影響顯而易見。蘇轍散文澹泊自然,與歐陽修提倡的平易自然的文風不無關係。歐陽修散文的平易流暢、委曲婉轉的文學風格,使蘇轍明顯受到影響。《困學紀聞》卷一八:“嚐觀欒城為《歐陽公碑》雲:‘公之於文,雍容俯仰,不大聲色,而義理自盛’。欒城評品文章至佳者,獨雲‘不帶聲色’蓋得於公也。”⑦《義概》卷一:“子由稱歐陽公文‘雍容俯仰,不大聲色,而義理自盛’。東坡《答張文潛縣丞書》謂子由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歎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此豈有得於歐公者邪?”①
張方平也是對蘇轍產生很大影響的人物之一。張方平,字安道,英宗趙曙時,祥翰林學士承旨。神宗趙頊時,拜參知政事,反對王安石變法。《宋史》稱:“慷慨有氣節,既告老,論事益切,至於用兵、起獄,尤反覆言之……守蜀日,得眉山蘇洵與其二子軾、轍,深器異之。”②他對蘇轍的仕途和散文均有影響。至和二年(1055),蘇洵作《上張益州書》,並在成都謁見張方平,張方平曾向朝廷薦蘇洵任成都學官,未果。嘉祐元年(1056),蘇轍與蘇軾隨蘇洵赴京師。至成都,拜訪了益州知州張方平,受到賞識,待為國士,隨後,成為忘年交。“予年十八,與兄子瞻東遊京師。是時張公安道守成都,一見以國士相許,自爾遂結忘年之契。”③無名氏《瑞桂堂暇錄》中記錄張方平盛讚蘇轍兄弟:“皆天才,長者明敏尤可愛,然少者謹重,成就或過之。”④神宗熙寧三年(1070),蘇轍因政見不和忤逆王安石而出朝,已是陳州知州的張方平辟蘇轍為陳州學官。同年,呂陶中賢良方正科,蘇轍作《代方平答陶啟》、《代張方平論時事書》。熙寧九年(1076),蘇轍罷任齊州,到京城做了短暫的停留,熙寧十年(1077),又出任南京(今河南商丘)留守張方平的簽書判官,蘇轍有《謝方平啟》、《代方平免陪祀表》留世。“烏台詩案”後,蘇轍為兄請罪,被貶為監筠州鹽酒稅。張方平“淒然不樂,酌酒相命,手寫一詩為別曰:‘可憐萍梗飄浮客,自歎匏瓜老病身。從此空齋掛塵榻,不知重掃待何人。’”①神宗元豐二年(1079),在張方平致仕前後,蘇轍分別作有《代張方平乞致仕表》、《代方平謝表》。哲宗元祐六年(1091)十二月,張方平去世,蘇轍作《祭方平文》。哲宗元祐七年(1092)8月,張方平葬,蘇轍作《再祭張宮保文》和《贈司空張公安道挽詞三首》。
元符末年,蘇轍自龍川還潁川,張方平已故數年,讀贈詩時,泣不成聲,又作詩道:“少年便識成都尹,中歲仍為幕下賓。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己有斯人。”②蘇轍不僅創作了一些有關張方平的散文作品,還有一篇《張方平父》的作品留世,蘇轍與張方平關係的親密由此可見一斑。
總之,在蘇轍的一生中,複雜多元的儒釋道三家思想,蘇洵、蘇軾的言傳身教,歐陽修、張方平等當世名人的賞識和獎掖,都對蘇轍的人生道路與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