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柳子厚墓誌銘(3 / 3)

【譯文】

子厚名叫宗元。他的七世祖柳慶,是北魏的侍中,加封濟陰公。曾伯祖柳奭,是唐高宗時的宰相,因為和褚遂良、韓瑗一樣得罪了武後,死在高宗當朝的時候。父親名叫柳鎮,因為要侍奉母親,放棄做太常博士,請求改派在江南當個縣令。這之後,又因為不會向有權有勢的人獻媚討好,丟掉了禦史的官職;直到有權勢的人死了,才得又恢複侍禦史的官職。柳鎮有剛正耿直的名聲,和他交往的都是當時的名人。

子厚年輕時就很精明敏銳,沒有什麼不知曉。當他父親還在世時,他雖然年紀輕,但已經獨立成人,有才幹考取了進士,在士林中嶄露頭角。大家都說柳家有了能光耀門楣的兒子了。

這以後通過博學宏辭科考試得授集賢殿正字的官職。他才能出眾,方正勇猛,發表議論的時候總是引用古今事實和經、史、諸子百家的書來論證,見識高遠,意氣風發,常常使在坐的人為之折服。他名聲很響亮,同時代的許多人都傾慕他和他結交。那些顯要的貴官也爭著想把他收為自己的門生。眾口推薦讚美他。

貞元十九年,他從藍田縣尉擢升為監察禦史。唐順宗即位,官拜禮部員外郎。碰到當權的人犯了罪,他也被照例貶黜為刺史,還未到達貶所,又被貶到永州當司馬。處在閑暇的時候,更加刻苦用功;致力於背誦和閱讀。寫文章內容深厚廣博,文筆汪洋恣肆,學問達到了深廣無邊的程度,且又無拘無束地遊曆於自然界的美景中間。元和年間,曾經按慣例被召回京城,又被一同派出去當刺史,子厚被派到柳州。到了那裏,感歎說:“這個地方難道不能夠做出好的政績嗎?”依照當地的習俗,為人民設立教化和禁令,柳州的百姓都順服和信賴他。那個地方習慣用兒女做抵押去借錢,如果到期限不能來贖回,本錢和利息相等時,就將他的子女沒收來當奴婢。子厚為他們想方設法,都叫他們把兒女贖回去。那些特別貧窮沒有能力贖取的,就叫他們記下他在債主家幫傭的時間,等到報酬相當於贖金了,就叫債主放還他們的兒女。觀察使把這種辦法推行到其他州,到了一年,免除奴婢身份放回家的將近千人。衡山和湘江以南一帶準備考進士的人,都拜他做老師。

其中經過子厚講解、指點的人寫出的文章,都有章法,值得一讀。

他在被召回京師又派出當刺史時,中山人劉禹錫也在被派遣之列,他應當到播州去。子厚哭著說:“播州不是人能居住的地方,而且夢得有母親在家中,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於困境,無法向老人開口。而且也沒有母親和兒子必須一齊去的道理。”決定向朝廷請求,準備上奏本,情願以柳州換播州,雖然會因此重新獲罪,但到死也不侮恨。正好碰上有人將夢得的情況上奏皇帝,夢得於是改任連州刺史。唉!讀書人遇到了困境才看出節操義氣。現在一般平平常常居住在一個地方的人,互相欽慕交好,經常一同吃喝玩樂,互相邀請,裝出笑臉說出些親近的話,顯出謙遜的樣子,甚至握著手,要把肝肺掏出來給對方看,指點著天上的太陽一邊哭一邊發誓說,是生還是死不互相背叛,那誠懇的樣子好像很可信。一旦碰到小的利害衝突,小得隻像一根汗毛一根頭發那麼大,也會反眼像不認識;落在陷坑裏,不肯伸出手來救一救,反倒會推你下去後,又扔下石頭來的人,到處都是啊!這是禽獸和夷狄之人都不忍心做的事,而這種人卻自己認為做了一件巧妙的事。這種人聽說了子厚的風格,也應該稍稍感到一點羞愧了吧!

子厚從前年輕時,做人敢做敢為,不顧惜看重自己,認為功名事業馬上就可以成就,所以獲罪被免職趕出朝廷。已經被貶,又沒有與他互為知己的有勢力、有地位的人推薦、提拔,因此終於死在窮困的邊遠地方。才幹沒有為當世所用,主張不能在當時得到推行。如果子厚在朝廷中為官的時候,能夠自己克製,已經能夠像做司馬、刺史時那樣謹慎,也就不會遭到貶斥;既已遭到貶斥,如果有人能夠推薦他,也必定重新被朝廷起用,不會陷入絕境。然而子厚遭貶斥的時間如果不是很久,困境不是到了極點,雖然也會有超過別人的時候,但是他對文章寫作一定不能竭盡全力,以達到現在這樣必然會傳諸後世的水平。即使讓子厚實現他的願望,在當時做將帥當宰相,以文章流傳後世換取做將帥當宰相,什麼是得什麼是失,必定有人能分辨清楚的。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逝世,享年四十七歲。在元和十五年七月十日把靈柩送回萬年縣葬在祖先墓旁。子厚有兒子二人,長男名叫周六,才四歲;小兒名叫周七,子厚死後才出生。有女兒二人,都還幼小。他能夠從柳州歸葬到萬年祖墳上,費用都出自觀察使河東的裴立行君。立行為人有氣節,講信用,和子厚很要好,子厚對他也盡心盡意,結果竟是依靠他的幫助。安葬子厚於萬年縣的墳塋中的人,是他的內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格謹慎,勤奮好學。自從子厚遭貶斥,盧遵就跟隨著他在那裏安了家,到他死都沒有離去。已經使子厚葬入墳塋,又還要經營料理子厚的家務,也許可以稱為是有始有終的人了。銘文說:這裏是子厚的墓室,又堅固,又安穩,為的是利於他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