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覺透窗風一線,寒燈吹息。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嗟因循①、久作天涯客。負佳人、幾許盟言,便忍把、從前歡會,陡頓②翻成憂戚。愁極,再三追思,洞房深處,幾度飲散歌闌,香暖鴛鴦被。豈暫時疏散,費伊心力。殢雲尤雨③,有萬般千種,相憐相惜。恰到如今,天長漏永,無端自家疏隔。知何時、卻擁秦雲④態?願低幃昵⑤枕,輕輕細說與,江鄉夜夜,數寒更思憶。
【解析】
這首詞共三片。第一片寫主人公夜半酒醒時的憂戚情思;第二片追思以往相憐相惜之情事,由第一片所寫之情思導入;第三片寫如今眼下的相思情景,既悔恨當初又設想將來。三片構成雙拽頭格式,體製擴大,容量增加,主人公的全部心理狀態及情思活動過程,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注釋】
①因循:不振作。②陡頓:突然。③殢(tì)雲尤雨:愛戀不舍。④秦雲:秦樓雲雨,形容男女歡情。⑤昵:親近。
定風波
柳永
【原文】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①。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②消、膩雲③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麼⑤,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⑥,隻與蠻箋象管⑦,拘束教吟課。鎮⑧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解析】
這是柳永豔詞的代表作。開頭三句極寫人的寂寞愁苦、百無聊賴。“慘綠愁紅”是寫人,通過人對景的感受,來反映這位“芳心是事可可”的人的精神世界。春花春草本身還是美好的;如今的“慘”、“愁”,是出於這位特定的、具體的、“這一個”人的感受。這種字麵上看是寫景,實則寫情,不直接抒情,而把情寄之於景物的手法,叫作“移情入景”。
【注釋】
①可可:平常。②暖酥:指肌膚。③膩雲:指頭發。④無那:無奈。⑤恁麼:這麼。⑥雞窗:書室。⑦蠻箋象管:紙筆。⑧鎮:鎮日,整天。
少年遊
柳永
【原文】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①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解析】
這首寫羈旅行役的詞,是柳永任西京(洛陽)雲台令到古都長安“西征”時寫的。上片以寫景為主,景中有情;下片以抒情為主,觸景生情。上片起頭兩句就抓住景物的特征,勾勒出一幅羈旅行役圖。過片兩句承上啟下自然,詞人身世飄零如“歸雲”,一去無蹤。最後敘狎興之生疏,說酒徒之蕭索。歎前期之杳然。這是一位失去了過去、又無法把握未來的封建時代文人的悲歌。
【注釋】
①狎(xiá)興:冶遊之興致。
戚氏
柳永
【原文】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惹殘煙。淒然,望江關,飛雲黯淡夕陽閑。當時宋玉①悲感,向此臨水與登山。遠道迢遞,行人淒楚,倦聽隴水潺諼。正蟬吟敗葉,蛩響衰草,相應喧喧。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長天淨,絳河②清淺,皓月嬋娟。思綿綿,夜永對景,那堪屈指暗想從前。未名未祿,綺陌紅樓,往往經歲遷延。帝裏③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別有迅景如梭,舊遊似夢,煙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長縈絆,追往事、空慘愁顏。漏箭移,稍覺輕寒,漸嗚咽、畫角數聲殘。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解析】
這是一首羈旅行役詞。這首《戚氏》詞,是柳永自製的新調之一,共三片,長達212字,是宋詞中僅次於南宋吳文英《鶯啼序》(240字)的最長的慢詞。全詞共分三片:頭一片寫景,寫作者白天的所見所聞;第二片寫情,寫作者“更闌”的所見所感;第三片寫意,寫作者對往事的追憶,抒發了自己的感慨。
【注釋】
①宋玉:屈原的弟子,辭賦家。其《九辯》為最早的文人悲秋之作。②絳河:鋃河。③帝裏:指京都。
夜半樂
柳永
【原文】
凍雲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度萬壑千岩,越溪深處。怒濤漸息,樵風①乍起,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泛畫鷁②、翩翩過南浦。望中酒旆③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殘日下、漁人鳴榔④歸去。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遊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歎後約丁寧⑤竟何據?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凝淚眼、杳杳神京⑥路,斷鴻聲遠長天暮。
【解析】
這首詞頭分三片,正如許昂霄所雲:“第一片言道途所經,第二片言目中所見,第三片乃言去國離鄉之感。”(《詞綜偶評》)層次清晰。透露了自己坎坷仕途的悲涼心情。
【注釋】
①樵風:山林中之風。②畫鷁(yì):船頭上畫的鷁鳥圖案。代指船。南浦:江淹《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後即以南浦泛指送別處所。③酒旆(pèi):酒旗。④鳴榔:擊木梆驚魚,使其聚於一處,易於捕捉。⑤丁寧:即叮嚀。⑥神京:指汴京(今開封)。
八聲甘州
柳永
【原文】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①,苒苒物華休②。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③,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解析】
這首詞是遊宦他鄉,暮秋懷歸之作。上片寫暮秋之景,寓情於景;下片抒懷歸之情。
【注釋】
①是處:到處。紅衰翠減:花凋葉殘。②苒(rǎn)苒:同“荏苒”,指光陰流逝。物華:美好的景物。③渺邈(miǎo):渺茫遙遠。
玉蝴蝶
柳永
【原文】
望處雨收雲斷,憑欄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難忘,文期酒會,幾孤①風月,屢變星霜②。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③?念雙燕、難憑音信;指暮天、空識歸航。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斜陽。
【解析】
這是一首抒寫秋天雨後思念故人的慢詞。上片由眼前的秋景引發到對故人的思念,下片由對故人的回憶抒寫到眼前的佇望。首尾回環,融為一體。
【注釋】
①孤:即辜。②星霜:星一年一周轉,霜每年因時而降,故以一星霜為一年歲。③瀟湘:瀟水和湘水,指所思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