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紅對金花有了她自己一套精密的計劃,在國內完成了中學的教育,然後出國。她在收集各種有關自費留學的資料,有美國的、英國的、德國的,每一份資料她都讀得很認真、很仔細,那個遙遠的外國,像一個故事裏的寶物,好是好,卻是帶了萬般風險的好。應紅是格外的小心。她好幾次打了越洋電話,她在電話裏詢問弟弟應輝,應輝總是說得很含糊,他說,出國也不見得好。這是什麼話?應紅心裏更是怕了,但是除了這一條路,金花又能走哪一條路呢?好在還有時間,還可以從容地安排金花的未來。
金花是依了應紅的意願上了高中,周末應紅把金花接回來,帶著負疚的心理,更加寵著金花。金花長成了她那個年齡段最美的女孩,她知道自己的美,也事事想著自己的美,她在穿著打扮上極有天賦,她很快就搞清了時尚和名牌。應紅滿足著她,作為母親她對於金花已經不再要求什麼了,她隻是恨不得時間趕快過去,趕快走到金花高中畢業的那一天,隻要能平平安安把金花送出去,就是最大的成功。她相信另外一個環境,能把金花改變成另外一個人,有了學識,有了修養,有了自立的能力。成了應紅希望成為的人。
在更多的時間裏,應紅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她有了足夠金花到國外留學的錢,她有了舒適的大房子,她新買了一輛藍色的“別克”,她幾乎什麼都不缺了,但她的快樂並不是很多的。
四
在對金花的期待中,日子像粘了糖汁一樣,像是過得慢了,每一天都那麼長。有許許多多的時間要用來打發。應紅的家裏放了一台34英寸的大彩電,她很少開它,就好像買了它就隻是放在那裏當擺設。在她的新居裏,應紅為自己留了一間書房,三麵牆壁打了頂天立地的書櫃,另一麵牆是通亮的落地玻璃,應紅的書桌放在書房的正中,她的背對著落地玻璃牆,書桌上放了一台聯想電腦,她有很多時候是在電腦前度過的。早晨,背對著從玻璃透進的燦爛的陽光,應紅開著電腦,接著她登上了她最喜歡的一個網站,近期她在網上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緣分的天空”,她在鼠標的指引下,點擊著一個個有意思的代號,什麼“俠骨柔腸”、什麼“堅強港灣”,應紅的鼠標驕傲地從他們頭頂滑過。隻停留在一個“小可憐”上,她點擊了他。
應紅發現了一張麵孔,一張男人或是一張男孩的麵孔。蒼白的皮膚,堅硬的輪廓,一頭蓬鬆的頭發,柔軟得像一個雛鳥的窩,他的眼睛是特別的,很大,裏麵包含著渴望、恐懼、潮濕和溫暖,兩片嘴唇緊閉著,像粘在了一起。
“緣分的天空”照亮了應紅寂寞的內心。
那些黏稠的日子像被火苗烘化了,時間走得飛快。那樣的遊戲讓應紅感到癡迷。有時她懷疑那張麵孔是虛假的。他那麼成熟像一塊和地球一樣年長的石頭,有時應紅更覺得這是一個男孩,他是朝陽的,他又是敏感的,他一會兒歌唱,他也會哭泣,他一會兒像是在天上飛著,一會兒又是那麼地落進塵埃。
應紅在撫摸著那些女人的皮膚,她看到她們的目光是那麼的渾濁,她們總愛問,我們的皮膚能像你這樣光滑嗎?她像一尊神,她微閉著眼睛,她的手指在遊動,她的腦袋裏清晰地出現了那一張麵孔,那雙很大的眼睛,裏麵包含著渴望、恐懼、潮濕和溫暖,這一切都沉到了一泓清澈透明的水裏。他是多麼的幹淨啊。她喃喃道。她又在撫摸另一張皮膚,她在一張粉紅色的紙上寫下字,女人們拿了這張寫有字的紙走了。
深夜,應紅開了電腦,她想看那一張麵孔,那雙眼睛像陷阱,又像一個太陽。
他給了應紅溫暖的感覺,在堅硬的環境裏,他就是柔軟,像絲絨一樣柔軟。
男孩說,我想象你就像絲絨,像絲絨一樣柔軟。
應紅震驚了。有些時候,她多麼想見見這個男孩,她克製著自己,她對這個男孩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她不敢見,她怕傷害了他。
他對她說,讓我見見你,哪怕遠遠地看一眼。
她感到了自己的心裏也長出了一棵小苗苗,她害怕了,她的耳畔又響起了小提琴的旋律,旋律像糖絲一樣,黏黏的在空氣中拉長。
應紅關閉了電腦,她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用內心去觸摸世界,她用手指觸摸。她的手指如蔥,光潔、滋潤,散發著醉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