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金花上初三的時候,應紅在這個城市的黃金地段買了一套130平米的住房,首付20萬元,按揭15年,月供2000塊,她還用了15萬元的裝修費。她看中了這個房子寬大的落地窗戶,它正對了翠湖,她能在自家的逍遙椅上看到那些翠柳掩映下的男人和女人,那些人在遊玩,或是情侶或是老人或是孩子,應紅在看,他們玩什麼,她都能看到,她既看到了他們的外表,又看到了他們的心裏,她能從一張臉上看出這個人的風雨飄搖,或許她看出的這一切都與這個人無關,因為一切都無法證明,可是,這個過程是多麼讓她陶醉,她每天很忙,也很辛苦,有了這樣的消遣,她緊繃的神經就有了放鬆的方式。
應紅在化妝品行業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她不僅能推銷,更主要的是,她對於女人的皮膚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凡是經她的手指觸摸,用了她開出的化妝品的藥方,這個皮膚就像被仙女撫摸了一樣,膚質光潔、滋潤,這是這個城市每一個女人都想擁有的效果。應紅上了《時髦》雜誌,她的照片被印在了大16開的彩色銅版紙上,在一片明媚的陽光下,她自信地笑著,她光潔滋潤的皮膚像陽光下開放的一朵鮮花;還有一張是動態的,她在城市裏疾走,像一陣風一樣,她的長發高高飄起,她修長的雙腿堅定地踩在地上,她身後的城市街景在動態中模糊著,她是越發的清晰。這些圖片的間隙裏,有記者采訪她的文章,在記者的文章裏,她是一個快樂、強悍的女人,她說,我一生下來就是笑著的。她說她在14歲的時候,在玉花江裏救起了一個5歲的男孩。記者問她,你在觸摸女人的皮膚時有什麼感覺?她說,絲絨,像絲絨一樣柔軟。她接著說,我喜歡一切摸上去很軟的東西。記者問,你是指麵料還是皮膚。她說,是感覺!記者還問了她關於男人,關於她對婚姻的認識,其中,記者問道,你認為什麼樣的男人最可愛?應紅笑了,她的聲音很響亮,她說,什麼樣的男人都可愛。難道你不是這樣認為的嗎?記者在文章的結尾寫到,這個美麗的女人,時時都是鮮明的、爽朗的。這個生命是如此的精彩、迷人。
應紅在寂靜的房子裏讀著自己寫的文章,她覺得那是一個離她多麼遙遠的人,她想起母親講過的那個關於她出生的細節,母親說,你是難產,生下你,我大出血,差點死了,我聽到你拚命大哭的聲音,我想我不能死。她還想起,她14歲的時候,一隻小貓從樹上掉進了玉花江裏,小貓在水裏掙紮,她在岸邊發抖,她眼睜睜地看著小貓被江水帶走了。她用手撫著她刊登在《時髦》雜誌上的大照片,她笑了。
應紅的新居有一個38平米大的客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裏成了女人們聚集的地方,女人們在這裏談論時尚,談論流行的服裝,女人們還在這裏咒罵男人,她們一邊咒罵男人,一邊說,如果下輩子我生成女人,我一定要找一個英俊的、有錢的、有責任心的男人。她們知道她們的這一輩子已經沒有指望了。更多的時候,應紅隻是聽著,她不是很愛說話的,她用手指觸摸她們的臉,她閉了眼睛,像一尊神一樣。她真的覺得自己進到了天堂,她在眼簾的後麵看到了一個輝煌的世界,大片的金絲絨像盛開的葵花,在燦爛的陽光下洶湧起伏,摸上去柔軟、滑順,她漸漸靠了上去,她被大片的柔軟包裹,她感到每一個細胞都在裂變,變得酥軟,她欲仙欲死,最後像花瓣一樣飛揚起來……這是應紅的生活,她以為今後的一切都能遂了她的願,就這樣進行下去,她堅信一分耕耘必定有一分收獲,她耕耘過,她就在收獲。她被一家很有影響的民間組織邀請去參加一個社會名流的聚會,她穿了一襲黑色的長裙,一條質樸的白色石頭項鏈,在人群裏她優雅、她高貴,她滿足了。
九年義務教學完成了,金花沒有考上高中,等待她的是被拋進社會,對於這個結局應紅是不能接受的,她在另一所寄宿學校為金花交了昂貴的學費。金花並不領這個情,她哭著、鬧著,再也不想到學校去了,應紅哄了,也罵了,最後說,你不上學,你能幹什麼?金花說,我什麼不能幹,我沒有見過現在還有餓死的人。應紅說,你是沒到那一步!金花強著,我永遠也不會!應紅自然是不依,還是逼迫著。金花哭著說,你是一個狠心的女人,你逼著自己的女兒下地獄!
應紅狠著心,她硬著的心裏在虛弱地喊著,我是那個最疼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