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大軍哥回去總是挨罵。他那個白胖的後爹總是擰他的耳朵讓他趔著嘴巴叫饒,如殺豬一般。
“你小子喜歡玩煤不是,再過幾年我就弄你到礦裏去下井。”氣急了,他那個後爹就這樣對大軍哥說。可大軍哥告訴我說他從來沒有怕過。
後來,我母親和外婆也開始阻止我和大軍哥他們玩,說是怕我學壞了。可她們看不住我,我總是偷偷地跑出去,在大軍哥家的門縫裏往裏看。那時大軍哥常在院子裏轉悠,像一隻困獸,他那個白胖的後爹就坐在長板凳子上手持木棍拿眼睛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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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歲那年大軍哥十歲。大軍哥被他母親強帶回去,說要上學。其實,據我母親的說法是,他後爹開始嫌棄大軍哥了,堅決讓他娘把大軍哥帶回老家去。那時大軍哥的小弟弟已經3歲,他後爹還總抱在懷裏不讓下地走路。
後來他母親就帶大軍哥回到了老家,寄養在大軍哥叔叔家。
最後一次見到大軍哥的時候是半年以後。暑假,他來看他母親,說住下玩兒幾天再走。我高興壞了,跑到大軍哥家去看他。他跑出來偷偷告訴我,說要帶我到小鎮子外的樹林子裏玩。我歡呼雀躍好一陣子。
那天,他趁他後爹出去一陣子的時候,從家裏偷騎著他後爹的那輛破舊永久牌子的自行車跑出來。我坐在他後麵,抱著他的腰生怕掉下來。
大軍哥的車技不怎麼樣。看樣子剛學會。一路搖晃得很厲害,沒出小鎮子就摔了好幾跤。他後爹聽別人說他把車子騎了出來還摔了跤就追出來。等他追出小鎮子的時候我們早已沒有了蹤影。
大軍哥車騎得飛快,他立起來,身子向前探,兩條腿猛勁蹬,遇見石頭多的土路子也不減速。我坐在車座後麵咬緊牙關堅持,心都快顛出來了。騎出小鎮很遠的時候,我對大軍哥說,看不見你爹了,你快慢下來吧,我要顛死了。大軍哥說,不敢慢,讓我後爹抓住了會打死我的。
我記得到那片樹林子的時候,大軍哥已經汗流浹背。他下了車,彎著腰呼哧呼哧使勁喘粗氣,像隻跑累的大狼狗。等喘夠了,他才站直身。我看見他瘦高的身子,站在陽光下黑著臉朝我笑,真俊。我揉了發麻的雙腿問他到樹林子裏幹什麼。他說,掏鳥蛋呀!在叔叔家憋瘋了,他們不讓我出去亂跑,害怕我還回去找我娘,那樣子後爹就會讓我下井挖煤黑子。我說挖煤黑子有什麼不好的,當工人多光榮呀!大軍哥就罵我,你懂什麼,我爹就是在煤窯子裏給砸死的,我叔說了,考大學當幹部才是出路。我說那你幹嘛不讀書怎麼跑到這呀?他說,這是放假,你不懂。
我反正說不過他,就不再理他。他帶著我在樹林子開始逛來逛去,眼睛總是向上盯著樹叉。
大軍哥說掏了鳥蛋給你煮著吃。我跟在他後麵,心裏甜滋滋的。後來果真就在樹林裏找到了好幾個鳥窩。每次發現鳥窩的時候,他都激動得踢掉鞋子,挽起褲管子,再在雙手上吐一次唾沫星就開始爬樹了。
那天我一直跟他後麵提他臭鞋子。他掏的鳥蛋多半摔下來,破了。中間,我曾經試圖掏出母親給我剛剛繡好的刺有油綠色荷葉粉色荷花圖案的手帕去接,可總也接不住。大軍哥從樹上爬下的時候就罵我笨,連個鳥蛋都接不住。我嘟嚕起小嘴兒不理他。他就走過來掰開我的手,塞進去兩個鳥蛋,然後從我手裏奪過手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