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帕舉過頭頂照著太陽看,說繡得不好看,還沒他娘繡得好呢,扔了算了。
我說你瞎說。
他說,呸!
我知道他這樣說是真喜歡了。以前我拿的東西,穿的衣服,他總是不屑一顧,從來不加評判。這次說不,分明是注意上了。
我說是我娘繡的,好看著呢。他不給,轉手揣在懷裏。
回來的時候,大軍哥載著我把車子摔壞了。等我從地上爬起的時候,發現口袋裏流出了清水——鳥蛋全破了。回去終究沒有吃成大軍哥所說的煮鳥蛋,連個鳥蛋湯也沒喝上。大軍哥的腿也摔破了,從地爬起來的時候流出了血。他從懷裏就取出那塊兒手帕摁在上麵,手帕上麵很快就洇紅一大片。我心疼得要流出眼淚來。
大軍哥的腿不再流血的時候,他咬著牙把手帕扯下來給我看。我看見繡有荷花圖案的手帕隻剩下兩片綠葉子還沒粘血。我眼睛裏有委屈的眼淚。大軍哥說,哭啥,不要了,如果拿回家你娘知道非打你不可。看清楚啊,我可沒占你的便宜!
他甩手將它扔進了路邊的草叢裏,吐了吐舌頭衝我做鬼臉。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才趕回去。
回家後,我母親和外婆再怎麼生氣也始終沒有提起那個繡有粉色荷花圖案的手帕。我想他們大概是忘記了吧。那時,他們隻顧跑去大軍哥家看吵架了。
大軍哥他後爹拿一根棍子滿院子追他打,大軍哥跑到他母親身後麵左右躲閃。他母親和他後爹又是吵又是罵。
我偷偷躲在母親身後偷看,不敢出聲,看見大軍哥被他後爹的棍子打中了就趕緊咬牙閉眼睛。
白胖子說,兔崽子,明天就滾,永遠不要再回來。
大軍哥說,滾就滾,誰怕誰。
第二天,我去看大軍哥的時候,大軍哥就已經走了。院子裏空蕩蕩,隻有一輛車把歪扭的自行車斜靠在煤堆上。
後來我隨母親搬到了父親所工作的地方,在那裏生活、上學,然後考上大學,到外地工作、結婚。外婆過世的時候我也隻回來過一次。那時,大軍哥已經在礦上上班好幾年,和他親爹一樣,下井挖煤。我回來沒有見到他就到他母親住的院子裏去,他母親已經老了,不過還是大熱天穿著那件碎花布棉襖。他母親說,大軍在礦上住,要不去叫他?我笑著說不了,怕影響他上班。他母親說不礙事兒,他瘸了腿就在井上幹些雜活兒,不忙。
這時,我才知道大軍哥的腿是在下井作業時意外砸傷的,後來就落下了殘疾,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單身未娶。
6
我和大軍哥坐在院子裏隨便聊一些往事,又問了一些他的現況。
我說要不是路過,我們這一輩子就不會再見麵了——這次是我出差路過這裏,隨路來看看童年生活過的地方。
大軍哥一人住在那個偌大的院子裏。他母親和後爹都隨他弟弟搬進了城裏。這裏是破舊的棚戶區,幾十年的老樣子還是沒有多大變化。
走時,他搖晃著身子出來送我。大軍哥瘸著腿,走起路,總是不太平穩。
我轉回身時,看他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個小手帕擦眼淚。我看見四周洗得發白的手帕上麵,露出兩片油綠色的荷葉,剩餘,暗紅色的血跡,淡淡的,但還赫然在目。
《焦作文學》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