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
對於漂泊者而言,上一個家,就是故鄉。
守土
到阿拉斯加靠近北極圈的費爾班克去,偌大的巴士裏,隻有我這麼一位乘客。
窗外除了遠處仍然覆著白雪的山頭,四麵望去全是杉樹林,那些樹木都長不大,好像上麵有力量壓著,全不到5公尺,就停住了。
“樹長不高的!上麵是雪、下麵是冰,雖然是夏天,往下挖,沒幾尺就是永凍層了。”中年的女司機對我一笑,“一年隻有4個月不下雪。”
“在這兒生活,寂不寂寞?”我問她。
“不寂寞,我有8個孩子,從17歲開始生,現在老大都30了。”她又回頭一笑,“下月抱第7個孫子。”
“他們都到南邊去了吧?”
“不!全在費爾班克。”
“沒一個到美國本土去?”
“去玩過,都回來了,受不了外麵的擁擠和吵鬧……還有汙染。”突然發出一串大笑,“信不信?這裏是天堂,一個鳥不生蛋的天堂。天堂不一定是沃土,沃土不一定是天堂。”
離鄉
想起二十多年前到蘭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站在我旅館前的溪邊刷牙,六七個穿著丁字褲的雅美族人蹲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
“他們為什麼盯著你看?”我問那少年。
“他們沒看過牙膏,奇怪為什麼我嘴裏會冒白泡。”少年回答。
他是蘭嶼“國中”的學生,暑假剛從台東打工回來,說到台東,就眉飛色舞,提到打工,又唉聲歎氣:“在鳳梨罐頭工廠打工,好苦啊!手好痛,被鳳梨刮得一條一條,還要一直做……”
“還是留在家裏好?”我說。
他突然抬頭,又把臉撇向一邊:“不!家裏不好,我一畢業,就要去台灣,不再回來。”
多像意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的畫麵哪!
放電影的老師傅受了傷,把工作交給在一旁偷看的少年,卻又有一天,對少年說:“走!走得愈遠愈好!不要再回來。”
也多像一位老畫家,最近在接受訪問時說:“我小時候,家鄉很窮,我恨那窮,也恨我的家鄉,從那時候,我就決定離開家,立誌將來要有錢,再也不回來。”
守土
電視上轉播奧林匹克的體操賽,特別為奪得男子團體金牌的前蘇聯隊名教練阿卡耶夫(Arkayev)作了專題報導。
二十多年來,阿卡耶夫為前蘇聯訓練出許多體操名將,一個個拿到奧運獎牌,一個個移民歐美。
以歐美這些富裕國家,爭取頂尖好手“入籍”,是他們不遺餘力的事,隻要想跳槽,幾乎立刻就能辦成。
於是那些跳槽的選手,一個個換了護照、拿了高薪、住了華廈,代表了其他國家出賽,或擔任其他國家的教練。
但是,阿卡耶夫仍然留在蘇俄,住小小的房子、拿1000美元的月薪。
“誰說蘇俄窮苦、沒前途?”阿卡耶夫在電視上說,“我就愛她。”
現場轉播,也特別拍攝了以前受教於阿卡耶夫,而今代表其他國家參賽選手的畫麵。
鏡頭運用得很妙,遠遠帶到阿卡耶夫不時抬頭遠眺“老學生”的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