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藝術節結束後，我並沒有立即返回宣傳部去經營文教處我那一畝三分地，而是留在指揮部協調國慶45周年慶祝活動。像往常一樣，除了在宏觀上做好活動創意策劃，起草了活動方案之外，還要組織協調各項活動的實施工作，把握督促落實各項活動。那年國慶主要做了兩件事情。一是協調在黃河兩岸的焰火施放；二是組織落實在市委大樓樓頂平台上的文藝演出。在我的記憶裏，每年的這個時候，蘭州幾乎都要下一場毛毛細雨，有幾年還冷風颼颼風雨交加甚至大雨滂沱。領導同誌們都要穿上棉大衣去樓頂平台看焰火。這是一項文化活動，也是國慶節領導同誌集體亮相的政治活動。我的任務一般是設計場地布局，協調文化局組織好一場營造氣氛湊熱鬧的小節目演出。這些工作都是提前要做好的，真到了實施的時候，一切按照實施方案進行，我就沒什麼具體事情可幹了。我常常戴一頂鴨舌帽穿一件當時頗為時髦的風衣，像個溫文爾雅的特工，遊手好閑地在現場晃晃悠悠，東走走西瞧瞧，與這位握握手，與那位聊聊天，互致節日的問候寒暄一陣。熟人都知道這是宣傳部的差使主要是我負責的活兒，往往走後門跟我要幾張票，拿個計劃外的工作證觀禮券，好帶個朋友拉幾匹駱駝近水樓台先得月。新聞記者們也過來問長問短，讓我說說活動安排細節，跟我要份活動方案文本，請我引見找市委秘書處要份出席活動的領導名單什麼的，倒也閑不下來。
回到部裏才知道關於我要“升官”的傳聞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知道內幕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說市委要派我去晚報社當個副總編輯。不少人都來找我探探口風想證實這個消息。當時的副總編，後來當了報社社長的謝飛老弟劈頭就問：“老嶽何時到任？”我卻茫然不知所以。有一位很想當副總編卻一直難以如願的老朋友見了我，滿麵的失落伴著一臉的妒忌，酸溜溜地問我走了哪個門路找了誰的關係。我當然無法回答，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情。省報一位資深大牌記者在大街上遇到我，絮絮叨叨說了恨不能有半個小時，勸我走走門路盡早落實此舉。我卻不知道決定我命運走向的這個衙門究竟是朝南開還是朝北開，就是提著豬頭也找不找廟門，何況我手裏根本就沒有什麼豬頭。四十年來我每前進一步都是因為自己的刻苦努力加上遇到了命中貴人，而決不是“豬頭”立下過什麼功勞，現在讓我提個豬頭去找廟門，我真不知道究竟是“推”還是“敲”好。
理智告訴我在這種時候要沉得住氣，個人的升遷去留自己說了不算，服從組織安排黨叫幹啥就幹啥這種觀念早已經根深蒂固溶化在血液中。輕舉妄動不但於事無補，還會蛋打雞飛。雖然不斷地在心裏勸自己順其自然稍安勿躁，但是聽到人人都在說我的升遷去留，不免也心癢難耐，蠢蠢欲動，皮袍子下麵還是露出“小”來了。
至此，我已經在黨政機關工作了十多年，在不知不覺中也就不可免俗地已經沾染上了機關公務員特別關心個人升遷問題的庸俗習氣。春節期間到一位已經離休的老領導家裏拜年，按捺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還是問了問情況。他說確有此事，是他推薦我到報社任職，但是市委還沒有上常委會研究，估計春節後就會有確切的消息。看來此事並不是空穴來風，無風不起浪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我滿心歡喜等待著喜訊傳來。耐不住寂寞居然找了幾本關於新聞工作的書籍開始了研究，要為做個報紙副總編輯做做準備充充電了。
沒想到春節過後不久，就有消息靈通人士告訴我“不走了，給個員”。所謂“給個員”就是給我一個“副縣級宣傳員”的待遇，繼續當好文教處長，經營好這一畝三分地。
市委是這座城市的最高領導機關，然而市委各個部門的處長們雖然稱為“處長”卻都是科級幹部，待遇並不高。為了解決任職時間過長，一時之間卻無法提拔安排的一部分老處長的待遇，市委采取了變通的辦法，在一些崗位上設置了享受副縣級待遇的職務，比如，在組織部設置“副縣級組織員”，在宣傳部設置“副縣級宣傳員”，享受副縣級待遇，但是還在原來的處長崗位上工作。其實這是一種安定人心的措施，從根本上來說，除了工資待遇略有提高之外，其他一切待遇照舊。給了我這個“員外郎”的職務之後，我的工資僅僅漲了兩元錢。但是享受了“副縣級宣傳員”待遇的待遇之後，我們幾個老處長的自我感覺還是會好一些的。畢竟，對個人來說，從九品“衙役”到“從七品”副縣級，也算是一個不算小的變化。
我知道去報社這件事情黃了之後，心情卻也平靜，可謂波瀾不驚。
樓上的那隻靴子終於落了下來，我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二
所謂樓上的靴子落下，是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劉寶瑞說的一段單口相聲裏邊的情節。說有一個老頭，把自己住的房子的樓上的房間租給了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晚上常常回來得很晚，穿著一雙大皮靴上樓梯，動靜很大，上了樓就脫鞋上床睡覺。靴子扔在樓板上發出很大聲響，鬧得老頭無法入眠。老頭又不好意思說他，每天都等著靴子落地，才能入睡。後來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提醒小夥子注意點。小夥子也不好意思了。這天晚上回來，卻忘了老頭提醒的話，依然鬧出很大動靜來。脫了一隻靴子往地上一扔，哐當一聲，樓下老頭又嚇一跳。小夥子忽然想起老頭的話，就脫下另一隻靴子，輕輕地放在地板上，然後蒙頭大睡。老頭在樓下一直等著另一隻靴子落地，卻沒一直沒有動靜，就那樣睜眼瞪著天花板等到天亮。
我那一段時間的心理狀態，很像是這個老頭。一直在等著靴子落地，現在，“靴子”終於落地了，我也就踏實了。
心裏踏實了，就繼續好好幹工作吧。你看，我當時的心境的確是如此之好。好到我今天依然為之感到滿意。1995年元月3日我寫下一篇日記，充分反映了這種良好的心境。
那天，我誌得滿意地寫道：
1994年的太陽已經落山；1995年的朝陽升起來了。
——在年前的一次聯歡會上，我這樣表達了辭舊迎新的感想。
是的，這應該是一個嶄新的太陽。
元旦那天，在東方紅廣場的朝陽輝映下，蘭州市舉行了隆重的升國旗儀式。36名武警戰士組成的國旗護衛隊，在國歌聲中升起了五星紅旗，迎來了新紀元的第一輪朝陽；今後的每月一日，都將舉行這樣的儀式，為金城增添一大壯觀景象，作為實施《愛國主義教育實施綱要》的一個舉措，這無疑是很有意義的，我們應為之歡呼。
現在是夜裏零點，我坐在西北賓館2號樓419房間的台燈下，在沐浴之後換上了幹淨的新襯衫，鄭重其事地翻開這本嶄新的筆記本，以一種難以抑製的寫作衝動，提筆想寫點什麼。
歲末回首已經寫過，不必再頻頻回首；對未來的日子，卻應該有著無限的企盼。曾經創造過個人生命史上的閃光點，但那的確算不了什麼。個人人微言輕的時候，做出多少成績也不可能寫進史冊，隻有達到一定的階層，做出的閃光才可能稱為輝煌。
在新紀元開始的時候，人們都互相祝願著“心想事成”，這的確不過是一種良好的祝願。在大多數人來說，“心想”並不一定能夠“事成”。然而，人生不能沒有追求，不能不有所企盼。“企盼”構成了人生的主調，人其實是靠著企盼支撐著的。當每一個當初的企盼成為現實時，這個企盼往往顯得非常寡淡無味，於是一個新的企盼便成了追求的目標。這樣不斷地期盼著，實現著，人生便漸漸地靠攏了終點。雖然這樣，人還是要企盼，把希望作為追求的動力，也許這就是人生的意義。每一種具體目標並不重要，這目標常常在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重要的是過程，一切樂趣都在過程中，在過程中的甘苦都應該體味成樂趣，樂趣並非舒適，想想就明白了，比如旅遊，跋山涉水擠火車，從峨眉山下來，一天走一百多裏地，走得腿疼，走得氣喘籲籲，明明是一種苦，卻能體味到樂趣，登上金頂並不是全部，樂趣在過程之中，要好好把握住一切過程，在其中享受人生。因此，在過程中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以為不是好事情，比如在途中汽車拋錨，比如到達了目的地卻沒有及時地登記到飯店的床鋪，比如因為路阻差點沒來得及趕上班機，比如……這些具體的意外不是和人生的整個過程中的某些趕不上趟的情況有著哲學上的相同嗎？
人生是一種過程，就像是一次旅遊，不過時間更長一點，不管發生什麼，都應該有滋有味地體會，享受。期期艾艾，怨天尤人，真是太不聰明了。如果那樣，何必出門呢，如果那樣，何必來這世界上呢。弄明白了這一點，立刻就感覺到一種輕快，心裏的輕鬆感覺真令人舒坦。這種燈下獨思，在寫作中思悟的方式真是太好了。
人生中的“如意”其實沒有什麼“嚼頭”，“不如意”才是有滋味的。小孩子喜歡甜的東西，成人卻更欣賞辛辣的滋味。過去那些得意的事情可以成為回憶，但令你永遠難忘的卻多是挫折一類的記憶，這很像是旅途中的那些並不要命的小意外，使得人生有了色彩，使得旅途變得豐富。當然，這種“意外”必須是無傷大局的。假如“意外”到了要命的地步，那這樣的“意外”就是難以承受的，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人生。隻要活著不死，人生就充滿希望。盡管命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但完成命運的過程卻充滿樂趣。命運是難以預料的，人不可能改變它，不是常說“曆史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嗎？其實，所謂的“改變了命運”的行為也是命運安排好了的。奮鬥的人是命運注定了他的奮鬥，消沉的人也是命運注定了他的消沉。我選擇了奮鬥，是命中注定要我奮鬥。
既然這是命運的安排，我隻能順應它，一切都是這樣自然而然。
——經營好文教處這一畝三分地，是我當時的真實心態。
三
文教處和文教處長日常都幹些什麼呢？這用一兩句話是說不清的。1998年，黨政機構搞正規化建設，上級要求所有的職位都要寫出“職位說明”，經過一定的審定程序之後就成了一種規章製度性的文件了。我根據自己工作的經曆和工作經驗，思考並起草了文教處工作職責和處長職責的“說明書”，這個說明書不但是我的經驗總結，而且成為後來文教處日常工作的依據，打印好了裝在鏡框裏掛在辦公室牆上天天讀。這似乎不在保密範疇之內，競爭上崗的時候，這也是公開的文件。那就抄錄如下，您要有興趣，讀一讀，沒興趣，跳過去也完全可以，不影響對這部作品的閱讀。
名稱：文化教育處處長 代碼09
工作項目
1.主持文化教育處全麵工作。
2.聯係全市文化、教育、衛生、體育部門和文化團體的日常工作。
3.負責全市文教係統有關重要工作和重大活動的指導、協調。
4.負責對全市文教係統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情況的調查研究並進行指導、協調。
5.負責指導、監督全市文化市場管理工作。
6.負責與政府、人大、政協對口業務部門和省委宣傳部有關處室的日常工作聯係。
工作概述
本職位在部長和分管副部長的領導下進行工作。
1.全麵掌握全市文教係統工作運行情況，對文教隊伍建設和工作狀況進行調研，為部領導和市委決策提供情況和依據。
2.指導文教係統各部門和基層單位學習、貫徹、執行黨的文教工作方針、政策，協助並督促各級黨組織做好幹部、職工的思想政治工作和隊伍建設。
3.負責製訂全市文化藝術工作的規劃及重要項目的實施方案；組織協調全市文藝創作和精品生產；指導有關部門做好作家、藝術家隊伍建設；組織全市“五個一”作品評選、推薦和“金城文藝獎”評獎工作；適時組織召開全市性的文藝創作座談會、筆會和工作會議；指導《金城》文藝期刊及市級新聞單位文藝性欄目（副刊、文藝部、專題文藝部）的工作。
4.指導全市文教戰線的改革工作和職業道德建設，協調中小學開展愛國主義教育、校外教育、藝術教育和體育活動；指導衛生、體育係統抓好醫德醫風和運動員隊伍建設。
5.組織審查本市重點影視作品，重要文藝演出和用於對外交流的文藝作品；策劃組織實施全市性重大節慶文體活動。
6.負責文化市場管理領導小組辦公室日常工作；組織實施重點管理活動。
7.負責全處人員理論學習和作風建設，提高政治、業務素質和工作質量。
工作標準
1.準確係統地貫徹中央、省市委關於宣傳思想工作和文教工作的方針政策，結合工作實際及時提出工作建議並組織製訂實施方案。
2.把握文教工作的正確方向，準確分析判斷文教係統幹部職工的思想動態和工作趨勢，較好地協調與文教係統各部門、各單位的關係。
3.工作組織協調有序，督促本處各項工作圓滿完成，不斷開拓工作新局麵。
所需能力與知識
1.具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曆。
2.有較高的政治理論水平和較豐富的宣傳思想工作業務知識，掌握黨和政府關於文教工作的方針政策和法律法規；具有較好的文藝理論修養。
3.有較強的調研、組織、協調、決策能力和較好的理論思維、文字寫作、語言表達能力。
4.具有較豐富的社會實踐經驗。
轉任升遷
1.可升任副縣級或者助理調研員（宣傳員）職務。
2.可轉任其他同級職務。
3.可由同級職務人員轉任或由下一級職務人員升任。
——以上是文教處處長的職責。在市委1995年製定的《關於宣傳部職能配置、內設機構和人員編製方案》文件中，文教處的職責範圍是這樣規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