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小就喜歡唱歌跳舞演節目,後來又演了十幾年京劇樣板戲,一直在文藝單位和文化部門工作,接觸的事情幾乎全是熱熱鬧鬧的文藝活動,這不能不使我在潛意識裏積累起“愛湊熱鬧”的“毒素”,看上去性格內向,少言寡語不大願意說話,其實骨子裏是耐不得寂寞的。隻有妻子懂得我,說我是個“人來瘋”,一旦有事情可幹,就不管不顧像瘋子一樣隻知道幹工作而忘記了家裏還有老婆孩子。
1992年底,最後離開濱河飯店的那一天,已經是11月下旬了。秋風掃過濱河大道,落葉滿地,草木蕭瑟,濃重的大氣汙染將這座城市籠罩在一片霧靄之中。回頭望著空空蕩蕩的走廊,往日的熱鬧仿佛是一個夢。我又一次體會到了少年時代躺在舞台海綿墊子上體驗到的寂寞和悵惘。那一刻,我悵然若有所失。卻沒有想到,更熱鬧的大事情還在後頭呢。
二
離開濱河飯店返回宣傳部後,原本想好好幹一些本職工作份內的事情,比如抓一抓全市的文藝創作,熟悉熟悉文教口各部門和基層所屬各單位的人際關係,跑跑醫院學校體委衛生局廣電局,科教文衛體和廣播電視台報社副刊部,這都是宣傳部文教處的工作範疇。文藝界不少老前輩和過去的老師知道我當了文教處長,都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為蘭州文藝的發展幹出一些事情來。我也很想在文教處長這個職位上做一些事情。卻沒有想到,雖然我的組織人事關係早已經調到宣傳部,而實際上我這個“人”卻沒有融入到這個組織結構中去,在部裏,我大約等於一個“吃空餉”的“在冊人員”。你看,1991年,我剛調到宣傳部,就先後去了慶陽、揚州、成都、北京,居然出了四趟差。出差出得不亦樂乎,文教處長的板凳當然就沒有辦法坐熱。1992年整整一年,我都在絲路節組委會上班,板凳更是放得涼涼的了。兩年過去了,我都不在宣傳部本職工作的崗位上,因此,在部裏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年底,我回到部裏去上班,後來的一些同事都不認識我,居然笑問客從何處來。黨政機關就像一架正常運轉的機器,你不在崗位上,這架機器依然會正常運轉,雖然你的位置放在那裏,你不在崗,就必然會有人代替你的位置運轉,當你這個齒輪和螺絲釘回來的時候,一時半會兒你還難以與其他齒輪和螺絲釘齧合在一起。因此,當我返回部裏後,就被一項臨時性的工作選中了。此時,調我到宣傳部工作的老部長已經退居二線,分管副部長也已經調離,新來的部長自然不了解我。毋庸諱言,遊離於組織係統之外卻又在花名冊上的幹部,在本單位一般都無足輕重,常常都是被派去做臨時性工作的合適人選。於是,部裏“不知有漢,何論魏晉”地就打發我到皋蘭縣委參加社教活動去了。
這次社教活動要幫助農村和農民們解決什麼問題,早已經記不得了。但是,抽調幹部時的情景卻還印象頗深。部裏的幹部們躲躲閃閃推三諉四,似乎人人都不願意去受下鄉這個罪。
在1993年4月7日星期三的日記裏我寫道:
來皋蘭縣搞農村社教,已經是第五天了。
這次社教的對象是鄉鎮機關以及企事業單位和鄉上的“七站八所”。時間是兩個半月。
市級各部門和單位抽調了35名幹部到皋蘭縣,分配到七個鄉。我留在縣社教辦任副主任。這幾天一直住在縣政府招待所。
4月3日辦了一天培訓班,搞清楚了有關社教的基本內容。此前,對這項工作不甚了解。
昨天發了一期簡報。
來到縣上,目前事情不多。每天三餐,讀書睡覺,生活很有一點規律的意思,其實很好。想到當初部裏抽調人員時,有些人的表現,不禁失笑。這種機會不爭著來,其實是看法有問題。把下鄉社教當作困難,當成發配,回避、躲閃,言語中頗有貶意,其實大可不必。
皋蘭縣委宣傳部當然知道我是市委宣傳部的處長,為了照顧上級的麵子,就沒有將我分配到鄉裏去蹲點,留在縣委社教辦公室掛名副主任,幫著做一些修改材料和宣傳協調工作。住在縣委大院禮堂的小二樓上,每天編編簡報,改改材料,吃吃縣委食堂的集體夥食,看看閑書,寫寫散文隨筆文學作品,每周六下午坐上班車回家,周一上午就又來了。日子倒也輕鬆,仿佛是絲路節辛苦之後的一個長假修養期。
三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春夏之交的一次意外把我送進了醫院,硬腦膜外出血的重傷差點讓我經曆了一次開顱手術。所幸有妻子的精心照料和軍區總院神經外科黃醫生翁主任雷主任的高明醫術,加上我那時候尚健康壯實的體質,使得我挺過了這場劫難,卻也在死亡線上昏迷掙紮了二十多天。
現在想來,這場劫難也許是命裏注定。老天爺也許知道我命中注定有這一劫,慈悲為懷讓我離開蘭州,遠離是非之地,躲開案發現場,好避過這一劫。你看,命運本來安排我躲到鄉下去修養,我卻於5月9日這天奉命趕回蘭州起草“第四屆中國藝術節蘭州市指揮部活動總體方案”,就在起草文件的前一天夜裏意外受傷。即便不講迷信也真可以說是在劫難逃。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受傷之前的某一天,我雖然遠在縣上,居然也收到了一封“連鎖信”,信上說必須抄寫十份寄給十個人,否則就會遇到災難雲雲。我從來不相信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當然沒有理會。然而災難確實發生了。這種奇怪的巧合至今讓我心有餘悸。
第二天,我雖然頭暈得天昏地暗像是喝醉了酒,卻對正在發展的傷情的嚴重性茫然不知,輕傷不下火線地寫了一天稿子,堅持將這個決定了1994年中國藝術節蘭州市總體活動構想的文章寫完了。本來還想著返回皋蘭縣繼續參加社教工作,半夜回到家裏卻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了。這一夜,傷勢逐漸加重,天旋地轉,頭痛欲裂,嘔吐不止,卻不知道頭顱中正在滲血。一位對這種腦外傷十分有經驗的老朋友發現情況不妙,立即送我去了醫院,CT檢查結果一出來,才知道大事不好,“硬腦膜外血腫”真的有生命危險,當即安排住院治療。這一躺倒在病床上,就整整住了五個月醫院。如此一來,1993年幾乎什麼正經事情都沒做,這一年就這樣毫無意義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