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幾乎沒有合眼。那兒銬著個活人,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能睡得著呢。
天亮之後,機關走廊裏開始有了響動,幹部們都來上班了。那天,主管我們的梁新副局長好像是沒有及時上班來,那時候,打電話找人可不像今天這樣方便,我找不到領導沒法子彙報,就等著。不一會兒,郭勤局長也來了。辦了這麼一個案子,當然要及時彙報給上級,我就到局長辦公室彙報了前一天的這次行動。
郭勤局長一聽,臉都綠了,說趕快把人送到公安局去,以後千萬別再這樣搞了,絕對不能抓人。我原來以為,打了這樣一場人贓俱獲的漂亮仗,現場繳獲40盤淫穢錄相帶,局長一定會表揚我們,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態度,一副生怕出了問題承擔不起責任的膽小怕事神情,一盆涼水兜頭潑來,弄得我不免就趣味索然,感到很沒有意思,怏怏然就退了出來。
我感到事態嚴重,就趕緊對小雪說,趕快給治安科羅科長打電話,讓他來帶人。小雪和公安局的這位羅科長很熟悉,一說就行。大概是早上十點多,公安局來了一輛吉普車,把那老板給帶走了,同時也將審訊筆錄和那40盤帶子作為證據帶走了。這次驚心動魄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
新來的郭勤局長雖然我以前就認識,但是個人關係和私交就沒有像和田局長那麼密切了。田局長走後,我繼續留在辦公室伺候了郭勤局長一年多,好像從來沒有推心置腹地談過什麼話。他這樣一說,說得我真是提心吊膽,忐忑不安,搞得我頭都大了,心裏真的沒了底,好像自己犯了多麼嚴重的一個錯誤似的,真是緊張極了。
但是郭勤局長的批評確實很有道理,到底是上級領導,確實有政策水平,一個文化行政部門的小科長,哪裏來的權力破案抓人呢,怎麼可以拘留審訊,手銬筆錄,連夜關押,真把自己當成了警察執法,深入虎穴上竄下跳地這樣做呢。
現在想起來,我們那時候真是無法無天,膽大包天,開展“掃黃打非”工作的主動性和積極性過於高漲了。在這種隻能由警察幹的事情中,我們幹淨利索地偵破了一個販賣淫穢錄像帶的案件,居然沒有出一點紕漏,可就是沒有想過後果的嚴重性,要是真玩出點什麼事情,可怎麼交待呢?你瞧,事前並沒有征得上級批準,連梁新副局長都不知道我們要幹什麼。我一句話,就辦了這麼件活兒。除了電視台王記者拍下了現場鏡頭,後來編到那部專題片子裏還有點用處之外。其實,也真是沒有多大的意義,收繳到40盤淫穢錄像帶,那真是滄海一粟,而且使用的手段在今天看來絕對於法無據,可是那時候也沒有什麼明確的法律條文管著你。隻當是拍了一次故事片,玩了一次“過家家”吧。
此後,我就比較小心了,再也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遇到兜售非法出版物的商販,把東西沒收了就行了。數量較大情節嚴重的,一定聯絡公安部門請他們去抓人,我們隻收繳非法出版物,按兩家的職權範圍做出處理,文化部門決不單獨對當事人作什麼人身限製和處理了。
後來,公安局也沒有把那個老板怎麼樣,關了幾天也就釋放了。那時候,國家對販賣淫穢出版物品的違法行為,還沒有量刑定刑的標準,除了罰款拘留,公安局也沒有依法處理的根據。那件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後來,我還見到過那位老板,看起來,他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很大的仇恨,倒是依然很客氣,畢竟他自己做過不好的事情,也還要作錄相經營的生意,免不了還得和我們打交道。
但是,我們還是沒有白忙活,專題片拍攝得還是很成功,我和王記者將素材全部看了一遍,我執筆寫了片子的腳本和解說詞,王記者編輯了二十多分鍾的片子,在省電視台多次播放,並且參加了公安部後來舉行的評獎活動,那部片子獲得公安部評獎活動二等獎,王記者把獲獎證書送來說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就漸漸失去了聯係,也不知道王老兄今天還好嗎?
九
在1987年到1990年將近三年多的時間內,文化治安隊為後來正式成立的文化稽查隊打下了堅實的工作基礎,為這支隊伍的發展積累了經驗,探索了道路,取得的成績是令人欣慰的。
1992年,為宣傳在國民經濟第七個“五年計劃”中,蘭州市在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方麵的取得的可喜成績,在市委主管副書記和市委宣傳部部長主持下,宣傳部編輯出版了《燃燒的歲月——蘭州市七.五期間“雙文明”建設紀實》一書。作為文教處長,我策劃並組織實施了這部集子的文稿編寫工作。我親自召集並協調了一批撰稿人,撰寫了四十篇稿件。作為責任編輯,我和處裏的另外兩位幹部編輯了這本集子,並在這本書的扉頁上署名責任編輯“華山”——作為“西部”的“小嶽”自然就是“西嶽”“華山”了。
這部文集,分上篇物質文明建設和下篇精神文明建設兩部分,共收錄40 篇文章,比較全麵客觀地反映了1985年到1990年蘭州市“兩個文明”建設的成果。我替市委書記為這部集子撰寫了序言稿件,並寫了後記,執筆撰寫了《燃燒的歲月——“七.五”蘭州文化工作劄記》這篇稿件,編輯在集子最後一篇的位置上。本來我的文章放在壓卷之作的位置上是很不妥當的,但是,當我審閱完其他39篇稿件的印刷版樣後,發現竟然沒有反映文化工作的文章,可說是我策劃工作的一個失誤。為了彌補這個失誤,我當即提筆用兩天時間寫下了這篇文章。但是,由於當時的排版印刷技術條件限製,我的這篇文章就隻能排在最後了。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成了所謂“壓卷之作”。全書的標題,也就采用了我那篇文章的標題。十年以後,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紅遍大江南北,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個標題,真好。
在我寫的那篇分為七個章節的劄記中,第五章反映了“掃黃打非”工作的情況,小標題是《夜幕下的五光十色》。
為了證實我現在說的不錯,並說明我並不是在寫小說,我沒有編造和創作什麼傳奇故事,就將十四年前的1992年3月我寫下的這篇文章照抄如下。
現代人越來越注重社交活動的自然和諧,舞廳的健康發育為這種追求提供了高雅舒適的環境。每當夜幕降臨,蘭州一百多家舞廳裏至少有一萬多人在翩躚起舞。這就是說,平均每100個蘭州市民中,就有一個人的晚間娛樂活動是在舞廳裏度過的。
每當人們踏進諸如“藍星座”、“天河”、“雲峰”等等設施完備,裝潢考究,服務周到的舞廳時,那柔和的、五光十色的燈光效果,那令人陶醉的優美的樂曲,便營造出一種用“典雅”、“溫馨”、“和諧”、“舒適”、“動人”等等形容詞描述的祥和的文化氛圍。在這種氛圍的熏陶下,人們漸漸變得彬彬有禮,溫良恭儉文明有序了。男賓漸漸有了英俊瀟灑的氣質,女賓則更加楚楚動人了。
而1984年,蘭州全城找不出一家像樣的舞廳。當1986年全市文化工作會議決定開放營業性舞廳時,最好的舞廳也不過是利用大餐廳掛幾串彩色的燈泡,拉幾條彩色的紙條而烘托氣氛的聯歡會場。那種圍坐餐桌,踩著油乎乎的地板,在彌漫著飯菜混合而成的怪味的舞場上口幹舌燥地起舞的回憶,對許多人都並不遙遠。
曾幾何時,人們卻又在打著蠟的地板上,在平整如鏡的水門汀舞池裏,甚至在能映出人影的玻璃鋼的神話仙境裏開心地旋轉起來。僅僅三年,卻恍若隔世,蘭州舞廳建設水平提高之快真令人驚歎。蘭州人變得高雅了。文明,舒適,高雅,已絕不是不著邊際的廣告用語,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現實。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舞廳裏依然存在著種種不良的現象。在這裏,我不想使蘭州人感到過於掃興。
但是,我不能回避“6.4”以前蘭州書刊音像市場的混亂狀況,不能不記述蘭州文化管理者們為製止這種混亂而進行的卓有成效的鬥爭。
那個時期,在遍布全市的566個書報刊攤點上,充滿性挑逗的酥胸大腿裸身媚眼的書刊封麵和露骨描寫淫穢的文字比比皆是,鼓吹資產階級自由化政治主張的專著暢銷無阻,宣揚封建迷信和頹廢人生觀的書刊招搖過市。80%以上的書刊零售攤點都在向人們傾銷這類精神鴉片,吞噬、腐蝕人們的肌體與靈魂。
許多人在困惑、迷惘、沉思……
文化治安隊在行動。這支1987年由市文化局和市公安局聯合發文籌建的文化市場管理隊伍,在1989年夏秋的大規模“掃黃打非”鬥爭中,一直發揮著突擊隊的作用。
是這支隊伍查繳了當時全國最大的1608副淫穢撲克走私案;破獲了當時蘭州最大的40盤原版淫穢錄像帶倒賣案;協助甘肅電視台和省公安廳拍攝了“掃黃”專題片,受到公安部表彰。他們和有關部門一起戰鬥,在這次“掃黃”鬥爭中,查繳封存違禁書刊17萬餘冊,銷毀淫穢反動書刊3萬多冊,淫穢和非法錄像帶800多盤,淫穢撲克1846副,查獲製販傳播淫穢品的違法犯罪分子團夥6個,製裁了一批違法犯罪分子。
由於這支隊伍在“掃黃”鬥爭中的出色表現和在文化市場管理工作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市委、市政府授予這支隊伍“掃黃打非先進集體”榮譽稱號,並在精簡機構,緊縮編製的情況下,正式批準將這支隊伍組建為蘭州市文化稽查隊。
經過幾次“掃黃”,蘭州書刊音像市場“黃貨”泛濫成災的混亂狀況終於被徹底扭轉。盡管目前仍然有一些違禁的書刊不時上市,但已然形不成過去那種“有攤皆黃”的大氣候了。
蘭州文化環境的健康清新需要鬥爭來爭取。
“七.五”,是一個戰鬥的年代。
——你看,十四年前的文章中使用的是“犯罪分子”這樣的概念,具有很明顯的語言時代特征,而不是後來才出現的“犯罪嫌疑人”這樣的說法。那時候,還沒有想到今天我會寫這樣一部書稿,十四年前的文章成了今天我敘述曆史的佐證。
文中所說1608副淫穢撲克的繳獲,也是我們做了大量的基礎工作後的結果。當時,我們就已經在蘭州火車東站行李房秘密建立了“耳目”,這還是小雪的辦法。車站行李房有我們的秘密工作人員,這事情就連當時的站長都不知道。
那一天,隊員小韓在參加朋友婚禮的酒席上,聽“耳目”說火車站行李房發現一包貨物的包裝不正常,貨物的名稱標的是“線帶”,可是包裝箱子十分沉重,很像是印刷品。在貨物包裝中,紙製品是最沉重的,而這麼一箱子“線帶”,不會有這麼重的份量。當時查繳非法出版物的聯動機製剛剛建立,我們與民航,鐵路,郵局,以及其他運輸部門都有聯係,國家對查繳非法出版物的要求都傳達到這些部門,他們有責任做這項工作。行李房的“耳目”就打開一箱檢查,抽出的東西卻是淫穢撲克。小韓聽到這個消息,放下酒杯就趕回局裏報告了小雪。小雪興衝衝地告訴我,查到東西了。我就指示小雪趕快帶人去落實。
小雪帶著隊伍趕到火車站行李房,行李房的負責人正拿這幾麻袋燙手的山藥蛋沒辦法,文化治安隊來增援了,正好救了他的急。小雪他們倒也機靈,摩托車裝不下這幾麻袋“土豆”,就花6元錢租了一輛“三馬子”,將那幾大包撲克牌運了回來,直接就扛到我的辦公室裏來了。打開包裝一查,果然是“香港娛樂公司”的走私貨。後來這些東西全部移交公安局去處理。但是,標明為廣東某地的發貨人一直沒有查到,本地的收貨人無論如何也不承認是他的東西。因此,這件案子隻收繳了違禁品,卻沒能法辦“犯罪嫌疑人”。
第二天下午,當我帶著一副撲克牌作為樣品參加市委副書記主持的一個關於“掃黃”工作的聯席會議時,出席會議的省市有關部門的領導同誌差不多都看傻了。他們,幾乎都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印刷著不堪入目的淫穢露骨照片的撲克牌。電視台來報道會議的一位記者好奇之極,就把那些撲克牌攤開在椅子上,扛著攝像機一張一張地翻拍,看樣子是想借機拍下來,回去再慢慢看。出席會議的一位省上有關部門的領導同誌終於忍不住了,說,小嶽,收起來吧,不要擴散了。我這才明白過來,即便是“內部”人員,也應該有個控製,就趕緊收了起來,結果卻弄得那位記者不免有些尷尬。
因為工作成績突出,這支隊伍在一無正式建製,二無人員編製,三無明確的法律法規的情況下,僅僅憑著一股鬥爭熱情積極主動地開展工作,就獲得省市領導部門多次表彰,我也被頒發了一本“掃黃打非工作先進個人”的獲獎證書。
十
後來,大概是郭勤局長看我這攤子事情太多,管得太寬,權力太大,工作太忙,半個文化局都是我在那裏折騰,說不定也是感到梁新副局長的權力太大,佛法無邊了,就進行了機構改革,把社文科一劈兩半,成立了群眾文化科和文化市場管理科,我留在群文科繼續當科長,我的副科長在文化市場科那邊當了副科長,小雪也被分到了市場科。又給群文科安排了一個副科長,是位女同誌,歲數比我大,學音樂的,性格溫和,倒也好相處。在此之前,郭勤局長找我談話,似乎有意無意地征求我的意見,讓我推薦一下,看看機關的幾個幹部誰能夠提拔當副科長,我推薦了三兩個人,其中就有這位女同誌。卻沒有想到安排在群文科,當了我的副手。
直到1991年,我離開文化局到宣傳部工作之後,政府才正式下達批文組建文化稽查隊,小雪就下去當了隊長,人馬還是那些人馬,槍炮還是那些槍炮。公安局為了支持這支隊伍的工作,就派來羅科長和朱指導員常駐稽查隊,分別擔任隊長指導員,小雪和他們配合默契,親密無間,一段時間裏,搞得也是風起雲湧,成績很大。至於後來的變化我當然都知道,發生的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也都有所耳聞或者目睹,但是,那已經不是我的親身經曆,我就不能憑著想象去敘述了。
那幾年,我穿著一身橄欖綠警服帶領著文化治安隊這幫弟兄們在文化市場上叱吒風雲,馳騁疆場,那種威風凜凜的感覺真是良好之極。於是,在社文科分家的時候,我就很想去市場科當科長。而讓我留在群文科,多少是有些不樂意的,我搞了十幾年文藝活動,真的有些膩煩了,搞群眾文化的基本人馬除了科裏的這幾個幹部,剩下的就是群藝館的職工。可是讓我成天領著群藝館的那些哥哥姐姐大爺大媽們一起攪和,我是真有點怕,我的興趣也確實不大。覺得搞群眾文化活動真的沒什麼意思而且不會有什麼前途。你看,社文科分成兩個科室後,雖說我已經沒有權力再管文化治安隊的事情了,但是那身“大一鑽”的警服我還繼續穿了一段時間,後來終於覺得不好意思了,這才脫了。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古訓卻真的不可忽視,不敢小瞧。命運,其實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還是那句老話,組織決定必須服從,由不得自己挑肥揀瘦。安安心心搞群眾文化活動吧。雖然情緒上不是很愉快,思想上也有些不大不小的疙瘩,但是,那個階段,一件振奮了中國的大事情發生,這就又一次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同時,我的命中注定的又一位貴人也出現在我的人生道路中,我的命運又一次發生了重大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