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莊嗎?是的,是周莊。可是,滿眼是人——說擠擠挨挨遠遠不夠,說水泄不通似不為過。小屋閣樓依然,可透過人縫兒看去,哪裏是散散落落呢!小橋流水是有的,隻是透過密匝匝的船隻看去,真的不知何為曲折何為靈動了。遊人,遊人,還是遊人,匆匆地趕,擠擠地走。
毫無感覺不由分說地到了雙橋。周莊是以雙橋而名動天下的。導遊介紹說,陳逸飛先生一幅以雙橋為題材的畫,經美國石油大亨之手轉贈於鄧小平同誌,周莊因而瞬間名顯,很快火爆。接著就說她某次領著遊人過雙橋,三五分鍾的路程,竟走了差不多一小時——人多走不動,留影輪不著。
導遊的語氣很是漠然,我卻似乎聽到了雙橋的歎息。周莊,你是留戀不為人識的昨日,還是滿懷著對今日人如蜂擁的自我欣賞?周莊不做聲,默默地。也許,周莊無奈,無奈昨日,無奈今日,她隻在祈盼著朦朧的明日吧!
並非夢中,我卻又分明聽到了周莊的微吟:
一波相擁數百秋,無緣麵君閨怨幽。
雙橋夢醒驚天下,半媚半慚語還休。
告別周莊,我還是買了一張明信片寄給了我的兒子,上麵寫了一行字:
但願你來的時候,周莊,不似這般喧鬧。
4、迷惘靈隱
寺前牌匾上分明是“雲林禪寺”,哪裏就到了靈隱寺呢?
“康熙皇帝本來是要題寫‘靈隱寺’的,不成想一下筆,‘靈’的雨字頭就寫大了,於是將錯就錯,題為‘雲林禪寺’。臣子和方丈都說叫雲林禪寺比叫靈隱寺更好:周圍有綠林,上空有祥雲,禪意自在其中。所以,到了靈隱寺,看不到‘靈隱寺’的牌匾,隻能看到‘雲林禪寺’的牌匾……”導遊煞有介事,津津有味。
真好!山石嶙嶙,水聲潺潺,佛音嫋嫋,寺廟嚴嚴,祥雲飄飄,林木蒼蒼……不怎麼起眼的小亭子,一副楹聯吸引了我,有趣!“泉自幾時冷起,峰從何處飛來”,兩問,一問冷泉水從什麼時候冷起,一問飛來峰從什麼地方飛來。“不知何人能答”——我心中想著。導遊似乎沒說冷泉的事,又似乎在說據傳飛來峰是某朝某代從印度飛來的。其實我知道真要答出這兩問是很不容易的,也就不理會導遊的說法,更沒有去認真。轉過背麵,妙極!又是一聯:“泉自冷時冷起,峰從飛處飛來”,正是對前麵一聯的回答。答出了嗎?答出了。說清楚了嗎?似乎沒有,又似乎說得最清楚。其實,問題在於,有必要說清楚嗎?說得清楚嗎?
何止冷泉?何止飛來峰?想想,權當導遊所說是真的,那麼,康熙的臣子,寺中的方丈,說叫雲林禪寺比叫靈隱寺更好,難免拍馬之嫌;我輩不必也不屑,但,寺名靈隱,匾名雲林,不也另具情趣!真想說清?俗。罷了!
莫愧負嶙嶙山石、潺潺水聲,莫愧負嚴嚴寺廟、嫋嫋佛音,莫愧負蒼蒼林木、飄飄祥雲,自顧遊玩最好。遊玩到“欲辯已忘言”更好,也許遊玩到“忘辯不須言”方才近乎絕佳。
正在迷惘不迷惘之間,想在黨紀國法立場觀點大是大非之外,日常生活中能有多少或是或非,冰炭不容,終又忘言不得:
泉自冷時冷,峰從飛處飛。
雲林隱靈隱,是是亦非非。
唉!不能脫俗,奈何!
5、在路上
那一次,在路上。看到路邊標牌上“江油”兩個字,心中一跳:太白故裏?果然!隨後便見一些宣傳標誌。隱隱約約地,遠處山上似乎有太白塑像一座。於是,看到了“疑是地上霜”的“床前明月光”,聽到了“行路難”“蜀道難”的“長谘嗟”,湧動起“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豪情萬丈,升騰起“欲上青天攬明月”的逸興壯思……同車的人有的昏昏欲睡,有的聊著想像中目的地的美妙——是的,江油,隻是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自知飛馳的車輪不可能停下來,隻好做起了神遇太白的美夢:
驅車赴遠地,江油會謫仙。
謫仙知何處?渺渺雲漢間。
青蓮飄逸出,詩名天下傳。
誰言抱月去?萬古共嬋娟。
又一次,在路上。看到路邊標牌上“眉山”兩個字,緊接著就見帶著箭頭的“三蘇祠”標誌。雖然高速路兩邊看不到一丁點涉及蘇洵父子的遺跡,但他們,老泉、東坡、子由,相攜走來了——他們就從這裏走出,走進了大宋文壇,走進了中華文化,走進了有宋以降不知道多少人的精神世界。同車的人大都昏昏欲睡,偶有三兩醒來的聊起了剛剛遊曆過的地方,發著“看景不如聽景”之類的感歎——是的,眉山,隻是在從目的地返回的路上。車輪飛馳,停下來的奢望是無法滿足的,但耳邊分明響起“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的宏論,恍惚中,我追隨東坡於黃州、惠州、儋州,沐浴“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一任東去的大江在胸中浩蕩:
東坡故裏空穿過,恨不仰瞻三蘇祠。
明月為魂江作魄,流風澤被敢相期!
其實,人的一生又何嚐不是在路上。也許,當我們不由自主或不能自主被裹挾著向遠方、向所謂目的地奔波的時候,路上諸多極可寶貴的東西一一被我們忽略了;倘若真是一路上都在忽略,那人生遠方或者人生目的地的美妙又在哪裏呢?
在路上,我們不妨駐一駐足,或把腳步放緩,至少,小憩於暖暖的心靈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