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處於困境之中而總是懷著良好的希望並且享受了幸運之樂的人,假如不是對壞事也同樣地感到痛苦的話,就會被人懷疑是幸災樂禍了;他們喜出望外地發見能有這些希望作借口,以便顯示自己對它的關切,並且以他們對此所佯為抱有的快樂,來掩飾他們看到事情失敗時所懷有的那種快樂。

當我們在眼前放一些東西妨礙我們看見懸崖時,我們就會無憂無慮地在懸崖上麵奔跑了。

▲二十六 論靈魂不朽

靈魂不朽是一件與我們如此之重要攸關的事情,它所觸及於我們的又是如此之深遠;因此若是對於了解它究竟是怎麼回事竟然漠不關心的話,那就必定是冥頑不靈了。我們全部的行為和思想都要隨究竟有沒有永恒的福祉可希望這件事為轉移而采取如此之不同的途徑,以致於除非是根據應該成為我們的最終目標的那種觀點來調節我們的步伐,否則我們就不可能具有意義和判斷而邁出任何一步。因而,我們首要的興趣和我們首要的義務,就是要向自己闡明為我們的全部行為所依據的這一主題。而這就正是何以我要在那些沒有被說服的人們中間劃出一種極大的區別的原因,我要區別那些竭盡全力在努力求知的人和那些對之毫不介意也不思想而生活下去的人。

我隻能惋惜那些在這場懷疑中真誠在歎息著的人,他們把它視為最終的不幸,並且不惜一切以求擺脫它;他們把這場尋求當作是他們最主要的而又最嚴肅的事業。

然而對於那些並不思想人生這一最終目的而度過自己一生的人們來說,他們僅僅由於不能在他們自己身上發見那種可以說服他們的光明,便不肯再到別的地方去尋求;他們不肯從根本上去考察這種意見是不是人們出於單純的輕信而加以接受的一種意見,抑或是盡管它們本身幽晦難明,然而卻具有非常之堅固的、不可動搖的基礎的一種意見;對於他們我是以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態度來考慮的。

對於涉及他們的本身、他們的永生、他們的一切的一件事,采取這種粗疏無知的態度,這使我惱怒更甚於使我憐憫;它使我驚異,使我震訝,在我看來它就是惡魔。我這樣說,並不是出於一種精神信仰上的虔敬的熱誠。反之,我是說我們應該出於一種人世利益的原則與一種自愛的利益而具有這種感情:關於這一點我們隻消看一看最糊塗的人都看得到的東西。

並不需要有特別高明的靈魂就可以理解:這裏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真正而牢靠的心滿意足,我們全部的歡樂都不過是虛幻,我們的苦難是無窮無盡的,而且最後還有那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我們的死亡,它會確切無誤地在短短的若幹年內就把我們置諸於不是永遠消災就是永遠不幸的那種可怕的必然之中。

沒有什麼比這更真實又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縱使我們能做到象我們所願望的那樣英勇;然而在等待著世上最美妙的生命的歸宿便是如此。讓我們在這上麵思索一下吧,然後讓我們說:在這個生命中除了希望著另一個生命而外就再沒有任何別的美好,我們隻是隨著我們之接近於幸福才幸福,而且正如對於那些對永生有著完全保證的人就不會再有不幸一樣,對於那些對永生沒有任何知識的人也就絕不會有幸福可言;這些不都是無容置疑的嗎?

因此,處於這種懷疑狀態確實就是一件大惡;可是當我們處於這種懷疑狀態的時候,至少進行尋求卻是一樁不可缺少的義務;所以那種既有懷疑而又不去尋求的人,就十足地既是非常不幸而又是非常不義的了。假如他對這一點安然自得,公然以此自命,並且甚至引以為榮,假如成為他的快樂和他的虛榮的主題的就是這種狀態本身;那末我就沒什麼話好形容這樣一個肆無忌憚的生物了。

我們怎麼可能懷有這種感情呢?除了無從解脫的悲慘而外就不能期待別的,這裏麵又能有什麼快樂可言呢?眼看自己處於無法鑽透的蒙昧之中,又有什麼虛榮可言呢?如下的這種推理是怎麼可能發生在一個有理智的人的身上的呢?

“我不知道是誰把我安置到世界上來的,也不知道世界是什麼,我自己又是什麼?我對一切事物都處於一種可怕的愚昧無知之中。我不知道我的身體是什麼,我的感官是什麼,我的靈魂是什麼,以及甚至於我自己的那一部分是什麼——那一部分在思想著我所說的話,它對一切、也對它自身進行思考,而它對自身之不了解一點也不亞於對其他事物。我看到整個宇宙的可怖的空間包圍了我,我發見自己被附著在那個廣漠無垠的領域的一角,而我又不知道我何以被安置在這個地點而不是在另一點,也不知道何以使我得以生存的這一小點時間要把我固定在這一點上,而不是在先我而往的全部永恒與繼我而來的全部永恒中的另一點上。

我看見的隻是各個方麵的無窮,它把我包圍得像個原子,又像個僅僅曇花一現就一去不返的影子。我所明了的全部,就是我很快地就會死亡,然而我所為最無知的又正是這種我所無法逃避的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