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我們譴責他們說,他們那樣滿懷熱情所追求的東西並不能使他們滿足的時候;假如他們回答說:——正如他們若是好好地思想過之後所應該回答的那樣,——他們在那裏麵所追求的隻不過是一種猛烈激蕩的活動,好轉移對自己的思念,並且正是為了這一點他們才向自己提供一種引人強烈入迷的對象;那末他們就會使得他們的對方無言可對了。然而他們並沒有這樣回答,因為他們自己並不認識自己。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追求的隻是打獵而不是獵獲品。
(跳舞:必須好好地想著我們該把步子往哪裏邁。一個紳士真誠地相信打獵是一大樂趣,是高貴的樂趣,但是一個獵戶可並沒有這種感受。)
他們想像著,如果獲得了那個職位,他們就會從此高高興興地安寧下來,而並未感覺到自己那貪得無饜的天性。他們自以為是在真誠在追求安寧,其實他們隻不過是在追求刺激而已。
他們有一種秘密的本能在驅使他們去追求消遣和身外的活動,那出自於尤怨自己無窮無盡的悲慘;同時他們又有另一種基於我們偉大的原始天性的秘密本能,那使他們認識到,幸福實際上隻在於安寧,而不在於亂哄哄。而這兩種相反的本能便在他們身上形成了一種混亂的意向,它隱蔽在他們靈魂的深處而不為他們所見,但又驅使著他們力求通過刺激去得到安寧;並且永遠使他們在想像著他們所根本不會有的那種心滿意足終將來到,——假如克服了他們所麵臨的某些困難之後,他們能夠從此打開通向安寧的大門的話。
整個的人生就這樣地流逝。我們向某些阻礙作鬥爭而追求安寧;但假如我們戰勝了阻礙的話,安寧就會又變得不可忍受了;因為我們不是想著我們現有的悲慘,就是想著可能在威脅我們的悲慘。而且即使我們看到自己在各方麵都有充分的保障,無聊由於其秘密的威力也不會不從內心的深處——它在這裏有著天然的根苗——出現的,並且會以它的毒害充滿我們的精神。
▲二十二 人心空洞而又汙穢
人是那麼地不幸,以致於縱令沒有任何可以感到無聊的原因,他們卻由於自己品質所固有的狀態也會無聊的;而他又是那麼地虛浮,以致於雖然充滿著千百種無聊的根本原因,但隻要有了最微瑣的事情,例如打中了一個彈子或者一個球,就足以使他開心了。
然而,請你說說,他的這一切都是什麼目的呢?無非是明天好在他的朋友們中間誇耀自己玩得比另一個人更高明而已。同樣地,也有人在自己的房間裏滿頭大汗,為了好向學者們顯示自己已經解決了此前人們所一直未能發見的某個代數學問題。還有更多的人冒著極大的危險,為的是日後——而在我看來也是極其愚蠢地——好誇耀自己曾經攻打過某個地方。最後,還有人耗盡自己畢生的精力在研究這一事物,並不是為了要變得更有智慧,而僅僅是為了要顯示自己懂得這些事物;而這種人則所有這幫人中最愚蠢的了,因為他們是有知識而又愚蠢的,反之我們卻可以想到另外的那些人假如也有這種知識的話,他們就不會再是這麼愚蠢。
每天都賭一點采頭,這樣的人度過自己的一生是不會無聊的。但假如你每天早晨都要給他一筆當天他可能贏到的錢,條件是絕不許他賭博;那你可就要使他不幸了。也許有人要說,他所追求的乃是賭博的樂趣而並非贏錢。那末就讓他來賭不贏錢的博,他一定會感到毫無趣味而且無聊不堪的。因此,他所追求的就不僅是娛樂;一種無精打采的、沒有熱情的娛樂會使他無聊的。他一定要感到熱烈,並且要欺騙他自己,幻想著獲得了在根本不賭博的條件之下他絕不會想別人能給他的那些東西自己就會幸福;從而他就得使自己成為激情的主體,並且為了向自己所提出的這個目標而在這方麵刺激自己的願望、自己的憤怒和恐懼,活像是小孩子害怕自己所塗出來的鬼臉一樣。幾個月之前剛喪失了自己的獨生子並且今天早上還被官司和訴訟糾纏著而顯得那麼煩惱的那個人,此刻居然不再想到這些事情了;這是什麼緣故呢?你用不著感到驚訝:他正一心一意在觀察六小時以前獵狗追得起勁的那頭野豬跑到哪裏去了。他別的什麼都不再需要。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充滿憂傷,但隻要我們能掌握住他,使他鑽進某種消遣裏麵去,那末他此時此刻就會是幸福的;而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幸福,但假如他並沒有通過某種足以防止無聊散布開來的熱情或娛樂而使自己開心或沉醉,他馬上就會憂傷和不幸的。沒有消遣就絕不會有歡樂,有了消遣就絕不會有悲哀。而這也就是構成有地位的人之所以幸福的那種東西了,他們有一大群人在使他們開心,並且他們也有權力來維持自己的這種狀態。
請注意這一點吧!作了總監、主計大臣或首席州長的人,要不是其所處的地位就是從一清早就有一大群人來自四麵八方,為的就是不讓他們在一天之內可以有一刻鍾想到他們自己;還會是什麼別的呢?可是,當他們倒台之後,當他們被貶還鄉的時候,——一回鄉之後,他們既沒有財富,又沒有仆從來伺候他們的需要,——他們就不能不是窮愁潦倒的了,因為已經再沒有人來阻止他們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