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因為自己的妻子和獨子的死亡而那麼悲痛的人,或是一件重大的糾紛使得他苦惱不堪的人,此刻卻並不悲哀,我們看到他居然能那麼擺脫一切悲苦與不安的思念;這又是什麼緣故呢?我們用不著感到驚異;是別人給他打過來一個球,他必須把球打回給對方,他一心要接住上麵落下來的那個球,好贏得這一局;他既是有著這另一件事情要處理,你怎麼能希望他還會想到他自己的事情呢?這是足以占據那個偉大的靈魂的一種牽掛,並足以排除他精神中的其他一切思念。這個人生來是為了認識全宇宙的,生來是為了判斷一切事物的,生來是為了統禦整個國家的,而對捕捉一頭野兔的關心就占據了他並且整個地充滿了他。而假如他不肯把自己降低到這種水平,並且希望永遠都在緊張著,那末他無非是格外地愚蠢不堪而已,因為他在想使自己超乎人類之上;而歸根到底,他也不外是一個人,那就是說,他既不能做什麼又能做得很多,既能做出一切又不能做任何事:他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禽獸,而隻是人。〕
人們可以專心一意地去追一個球或者一隻野兔;這甚至於也是國王的樂趣。
消遣——君王的尊嚴是不是其本身還不夠大得足以使享有這種尊嚴的人僅僅觀照自己的所有,就可以幸福了呢?他是不是一定也要排遣這種思念,就像普通的人一樣呢?我確實看到過有人排譴了自己家庭的困苦景象而一心想念著好好跳舞以便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充滿而使自己幸福。然而,一個國王也會是這樣的嗎?他追逐這些虛浮的歡樂,是不是要比鑒賞自己的偉大更加幸福呢?人們還能向他的精神提供什麼更加稱心滿意的目標嗎?使自己的靈魂專心一意按著曲調的拍子來調節自己的步伐,或者是準確地打出一個〔球〕,而不是使之安祥地享受自己周圍的帝王氣象;這難道不會有損他的歡娛嗎?讓我們做個試驗吧:假設我們讓國王是獨自一個人,沒有任何感官上的滿足,沒有任何精神上的操心,沒有伴侶,一味悠閑地隻思念著自己;於是我們便會看到,一個國王缺少了消遣也會成為一個充滿了愁苦的人。因而人們才小心翼翼地要避免這一點,於是在國王的身邊便永遠都少不了有一大群人,他們專門使消遣緊接著公事而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國王的閑暇,好向國王提供歡樂和遊戲,從而使他絕不會有空閑;這也就是說,國王的周圍環繞著許多人,他們費盡心機地防範著國王不要是單獨一個人而陷到思念其自身裏麵去,因為他們很知道盡管他是國王,但假如他思想其自身的話,他仍然會愁苦的。
我談到基督教國王的這一切時,絕不是把他們當作基督徒,而僅僅是當作國王。
消遣——我們使人從小就操心著自己的榮譽、自己的財富、自己的朋友,甚而至於自己朋友的財富和榮譽。我們把業務、學習語言和鍛煉都壓在他們身上;並且我們還使他們懂得,除非是他們的健康、他們的榮譽、他們的財富以及他們朋友的這些東西都處境良好,否則他們就不會幸福,並且隻要缺少了任何一項就會使他們不幸。我們就這樣給他們加以種種擔負和事務,使得他們從天一亮起就苦惱不堪——你也許說,這就是一種奇異的方式,可以使他們幸福!那我們還能做什麼使他們不幸呢?——啊!我們還能做什麼呢?我們隻要取消這一切操心就行了;因為這時候他們就會看到他們自己,他們就會思想自己究竟是什麼,自己從何而來,自己往何處去;這樣我們就不能使他們過份地分心或轉移注意了。而這就是何以在為他們準備好那麼多的事情之後,假如他們還有時間輕鬆一下的話,我們就還要勸他們從事消遣、遊戲並永遠要全心全意地有所事事的緣故了。
人心是怎樣地空洞而又充滿了汙穢啊!
▲二十三 人性有著奇特的顛倒
對於人,沒有什麼比他自己的狀態更為重要的了,沒有什麼比永恒更能使他驚心動魄的了;因而,如若有人對喪失自己的生存、對淪於永恒悲慘的危險竟漠不關心,那就根本不是自然的了。他們之為物和其他的一切事物都迥不相同:他們甚至耽心著最細微的小事,他們預料著這些小事,他們感覺著這些小事;就是這個人,日日夜夜都在憤怒和絕望之中度過,惟恐喪失一個職位或在想像著對他的榮譽有什麼損害,而正是這同一個人明知自己臨死就會喪失一切,卻毫無不安、毫不動情。看到在同一顆心裏而且就在同一個時間內,既對最微小的事情這樣敏感,而對最重大的事情又那麼麻木得出奇;這真是一件邪怪的事。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玄妙,是一種超自然的遲鈍,它標誌著,是一種全能的力量造成了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