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願意遵循理智的人,在一般人的判斷裏,就是蠢人。而我們又必須根據世上最大多數的人的判斷來下判斷。因為這樣才會討人喜歡,所以我們就必須整天都在為了想像之中的好處而辛勞;並且當睡眠消除了我們理智的疲勞之後,我們又得馬上爬起來去追求這類過眼煙雲,去伺候這位世上女主人的顏色。這就是錯誤的原由之一,但它還不是惟一的。〕
我們的行政長官很懂得這個奧秘。他們的大紅袍,他們用以把自己裹得像個毛貓一樣的貂皮氅、他們進行審判的那些廳堂、那些百合花的旗幟,所有這一切堂皇的儀表都是十分必要的。假如醫生沒有自己的外套和騾子,假如博士沒有方帽子和四邊肥大不堪的袍子,他們就永遠也無法愚弄世人了,而世人卻是抵抗不住這種如此有權威的炫示的。如果他們真正主持公道,如果醫生真正有治病的本領,他們就用不著戴方帽子;這些學識的尊貴性其本身就足以令人崇敬了。可是他們既然隻有想像之中的學識,所以就非得采用這些打動別人想像力的虛榮工具不可,他們隻好在想像力上打主意;事實上,他們就是靠這個來博得人們的尊敬的。唯有戰士才不用這種方式來偽裝,因為事實上他們那種角色是最本質性的,他們是憑力量而自立的,別人卻要憑裝模作樣。正是這樣,我們的國王們便不尋求這些偽裝。他們並不用特別喬裝打扮來顯示自己;可是他們有衛士和金吾前呼後擁。那些有拳有勇專門侍衛著他們的武裝的紅臉大漢們,那些走在他們前麵開路的喇叭和大鼓,以及那些簇擁著他們的衛隊,這一切使得最堅強的人也要戰栗的。他們不隻是有服飾,他們還有武力。必需是異常之清醒的理智,才能把那位住在自己精美的後宮裏、有四萬名禁衛軍簇護著的大公爵也看成是一個凡人。
我們簡直不可能看到一位身穿禮服、頭戴方帽子的律師而對他的才幹不懷好感。
想像力安排好了一切;它造就了美、正義和幸福,而幸福則是世上的一切。我衷心地向往閱讀一部意大利的作品,這部作品我隻知道它的書名,但僅憑這個書名就抵得過多少部作品了:Della opinione regina del mondo〔《論意見,世上的女王》〕。我雖不知道這部書,卻讚賞這部書,除了它的缺點——假如有缺點的話——而外。
這大體上也就是那種欺人的能力的作用了,它仿佛是故意賦給我們,好把我們引入必然的錯誤似的。但我們也還有許多其他的錯誤原由。
不僅是舊的印象可以欺弄我們;新奇性的魅力也具有同樣的能力。由此便產生了人們各式各樣的爭論;人們在互相譴責時,不是遵循著自己幼年的錯誤印象,便是輕率地追求著新奇的印象。誰能把握住正中呢?就請他出來加以證明吧!沒有什麼原則——不管它可能是多麼地自然,哪怕是從兒時就已有的——是不能被我們看成一種教育上的或者是感官上的錯誤印象的。
有人說:“因為你從小就相信在你看到箱子裏沒有東西的時候,箱子就是空的;所以你就相信真空是可能的。這是我們感官的一種幻覺,是被習慣所鞏固下來的一種幻覺,它必須由科學來糾正”。另有人又說:“因為在學校裏人們就告訴你們說,根本就沒有真空,你們的常識若是竟然那麼清晰地理解到了這種壞觀念,你們的常識就是被人敗壞了;並且必須恢複你們原來的本性,才能糾正它”。到底是誰在欺騙你們呢?是感官呢?還是教育呢?
我們還有另一種錯誤的原由,即種種疾病 。它們可以損壞我們的判斷和感官;如果大病顯而易見地變更了我們的判斷和感官,那末我就絕不懷疑,小病也會按比例地在這方麵造成同樣的痕跡。
我們自身的利益也是一種奇妙的工具,足以使我們眼花繚亂。就是世界上最公正的人,也不可以擔任他自己案件的審判官;我知道曾有人為了不致陷於這種自愛,竟出於相反的偏見而成為世界上最不公正的人:要使一件完全公正的案情敗訴,最可靠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的近親來勸告他們。
正義和真理乃是如此之精微的兩個尖端,以致於我們的工具總會過於粗糙而無法確切地接觸到它們 。假如我們的工具居然能做到這一點,它們也會撞壞尖端,並且會整個倒在錯誤上麵而不是倒在真理上麵。
〔因而人是構造得如此之幸運,以致他並不具備任何有關真理的正確原則或者某些有關謬誤的優秀原則。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究竟有多少……然而這些錯誤之最強而有力的原因,則是感官與理智之間的戰爭。〕
▲十四 論人世的虛榮
我曾經長時期從事抽象科學的研究,而在這方麵所能聯係的人數之少使我失望。當我開始研究人的時候,我就看出這些抽象科學是不適宜於人的,並且我對它們的鑽研比起別人對它們的無知來,更會把我引入歧途。我原諒別人對於這些所知甚少。然而我相信至少可以找到不少同誌是研究人的,這是真正適宜於人的研究工作。可是我弄錯了;研究人的人比研究幾何學的人還要少。正是由於不懂得研究人,所以人們才去探討別的東西;然而是不是這也並不是人所應該具有的知識,而為了能夠幸福他就最好是對於自己無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