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跛腳的人並不使我們煩惱,但一個跛腳的精神則使我們煩惱;這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一個跛腳的人承認我們走得正直,而一個跛腳的精神卻說跛腳的乃是我們自己;若不是如此,我們就會可憐他們而不會惱怒他們了。

艾比克泰德格外強而有力地問道:“為什麼如果有人說我們頭上有毛病,我們並不生氣;而有人說我們的推論有毛病,或者我們的抉擇有毛病,我們就要生氣了呢?”其緣故就在於,我們完全可以確定我們的頭並沒有毛病,我們的腳並不跛;可是我們是否抉擇了真理,我們卻並不那麼有把握。既然我們之有把握,隻不過是由於我們以我們的全部視線看到了它的緣故;從而當別人也以其全部的視線卻看到情形相反的時候,那就要使我們猶疑與驚訝了;而當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譏笑我們的抉擇時,我們就會更加如此;因為我們非要偏愛自己的智慧有甚於所有別人的智慧不可,而這一點卻又是艱辛而困難的。但對於一個跛腿的人的感覺,卻永遠都不會有這種矛盾。

精神自然而然要信仰,意誌自然而然要愛慕;從而在缺少真實的對象時,它們就非附著於虛妄不可。

▲十三 論 想 像

想像——它是人生中最有欺騙性的那部分,是謬誤與虛妄的主人;而它又並不總是在欺騙人,這就越發能欺騙人了;因為假如它真是謊言的永遠可靠的尺度的話,那末它也就會成為真理的永遠可靠的尺度。可是,它雖則最常常都是虛妄的,卻並沒有顯示出它的品質的任何標誌,它對於真和假都賦予了同樣的特征。

我不是在說愚人,我是說最聰明的人;而正是在最聰明的人中間,想像力才具有偉大的、能說服人的本領。理性盡管在呼籲,卻不能規定事物的價值。

這種高傲的力量、這位理性的敵人,是喜歡駕馭理性並統治理性的;它為了顯示自己是何等萬能,就為人類奠定了一種第二天性。它使人幸福,使人不幸,使人健康,使人患病,使人富有,使人貧困;它使人信仰、懷疑或否認理性;它可以斷絕感官,也可以使之感受;它有它的愚蠢和它的明智。而最使我們困惑的,就莫過於看到它遠較理性更能使它的主人們充滿一種充實而又完整的心滿意足了。聰明人由於想像力而自得其樂,遠遠超過深思者僅僅在理智上之能夠自得其樂。他們睥睨人世;他們滿懷勇氣與信心地進行辯論,而別人卻是滿懷畏縮與猶疑。並且這種歡暢自得的神情往往會使他們在聽眾的意見裏先聲奪人,這種想像中的智者在同樣天性的評判者的麵前也具有同樣的優勢。想像並不能使蠢人聰明,然而它卻能使他們幸福,這是理智所企羨莫及的,因為理智隻能使它自己的朋友不幸;想像力使人蒙受光榮,而理智則使人蒙受羞恥。若不是這種想像的能力,又有誰能來分配名譽呢?又有誰能把尊重和崇敬加之於人,加之於作品,加之於法律,加之於偉大的事物呢?沒有它的批準,世上全部的財富都會是多麼地不足啊!

這位以其可敬的高齡而博得全體人民肅然起敬的官長,你能說他不是被一種純潔而崇高的理智所支配的嗎?你能說他不是根據事物的性質在判斷事物,而並沒有糾纏於隻能刺傷弱者們的想像的那些虛幻的境況嗎?你看他走進教堂聽道,他在那兒滿懷虔敬的熱誠,並以他那熱烈的仁愛加強了他那理智的堅定性。他在這裏帶著一種典範的敬意準備聽道。假設傳道師出場了,假設自然賦給他以一條粗啞的喉嚨和一副古怪的麵容,假設他的理發師沒有把他的胡子刮整齊,假設他偶爾恰好弄得格外肮髒;那麼不論他宣講怎樣偉大的真理,我敢打賭我們的元老就會喪失自己的莊嚴了。

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假如是站在一塊剛好稍微大於所必需的板子上麵而下麵就是懸崖;那麼不管他的理智怎麼樣在向他肯定他的安全,但他的想像必然要占上風。大多數人絕不會接受這種想法而不麵色蒼白、汗出如漿的。

我不想敘述它的全部後果了。

誰不知道看見了貓或老鼠或者碾碎了一塊煤等等,就會使理智脫韁呢?說話的語調可以左右最明智的人,並且能改變一篇文章或一首詩的力量。

愛或者恨可以改變正義的麵貌。一個事先得到優厚報酬的律師,將會發見他所辯護的案件是多麼格外正當啊!他那堅定的姿態在受這種假象所欺騙的法官看起來,會使他顯得是多麼格外優越啊!輕佻的理智啊!你是隨風倒的,而且可以倒向任何方麵。

那些除了受想像的侵襲外幾乎絕不動搖的人們,我卻幾乎可以敘述他們的全部行為。因為理智是不得不讓步的,而最聰明的人也會以人類的想像隨時都在輕率地介紹給他的那些東西作為自己的原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