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的偉大在於他認識到自己可悲
有兩件東西把全部的人性教給了人:即本能和經驗。
人的偉大之所以為偉大,就在於他認識自己可悲。一顆樹並不認識自己可悲。
因此,認識〔自己〕可悲乃是可悲的;然而認識我們之所以為可悲,卻是偉大的。
這一切的可悲其本身就證明了人的偉大。它是一位偉大君主的可悲,是一個失了位的國王的可悲。
我們沒有感覺就不會可悲;一棟破房子就不會可悲。隻有人才會可悲。Ego vir videns。
人的偉大——我們對於人的靈魂具有一種如此偉大的觀念,以致我們不能忍受它受人蔑視,或不受別的靈魂尊敬;而人的全部的幸福就在於這種尊敬。
光榮——畜牲絕不會互相羨慕。一匹馬絕不會羨慕它的同伴;這並不是它們在比賽中彼此間沒有競爭,而是那並不起作用;因為到了馬廄裏,就是最笨最蠢的馬也不會把自己的燕麥料分給另一頭的,像是人所願望別人會對自己做出的那樣。它們的德行是本身就自足的。
人的偉大是哪怕在自己的欲念之中也懂得要抽出一套可讚美的規律來,並把它繪成一幅仁愛的畫麵。
偉大——作用的原因就標誌著能從欲念之中抽出一套那麼美麗的秩序來的人類的偉大。
人的最大的卑鄙就是追求光榮,然而這一點本身又正是他的優異性的最大的標誌,因為無論他在世上享有多少東西,享有多少健康和最重大的安適,但假如他不是受人尊敬,他就不會滿足。他把人的理智尊崇得那麼偉大,以致無論他在世上享有多大的優勢,但假如他並沒有在別人的理智中也占有優勢地位,他就不會愜意的。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位,無論什麼都不能轉移他的這種願望;而這就是人心之中最不可磨滅的品質。
而那些最鄙視人並把人等同於禽獸的人們,他們也還是願望著被人羨慕與信仰的,於是他們就由於自己本身的情操而自相矛盾了;他們的天性來得比一切都更加有力,他們的天性之使他們信服人的偉大要比理智之使他們信服人的卑鄙更加有力得多。矛盾——驕傲可以壓倒一切可悲。人要末是隱蔽起自己的可悲;要末是假若他揭示了自己的可悲,他便認識了可悲而光榮化了自己。
驕傲壓倒了並且掃除了一切可悲。這是一個出奇的怪物,也是一種顯然易見的偏差。他從自己的座位上跌下來,他又在焦灼不安地尋求它。這就是人人都在做著的事情了。就讓我們看誰會找到它吧。
當惡意有理智在自己這一邊的時候,它就變得傲慢並以其全部的光彩來炫耀理智。當嚴肅性或嚴厲的選擇並沒有能成就真正的美好,而必須回過頭去追隨天性時,它就由於這場向後轉而變得傲慢。
惡是容易的,其數目無限多;而善卻幾乎是惟一無二的。然而有某種惡卻和人們所謂的善是一樣地難於發見;因此之故,人們就往往把那種特殊的惡當作了善。簡直是需要有超凡偉大的靈魂才能夠很好地達到它也象達到善一樣。
人的理智與感情之間的內戰。
假如隻有理智而沒有感情,……
假如隻有感情而沒有理智,……
但是既有這一個而又有另一個,既要與其中的一個和平相處就不能不與另一個進行戰爭,所以他就不能沒有戰爭了;
因而他就永遠是分裂的,並且是自己在反對著自己。
人是那麼地必然要愚妄,以致於不愚妄竟以另一種愚妄的姿態而成為了愚妄。
人的這種兩重性是如此之顯著,以致於有人以為我們具有兩個靈魂。一個單一的主體,在他們看來仿佛是不可能這樣的,並且如此之突然地使內心從一種過分的傲慢轉化為一種可怕的沉淪。
使人過多地看到他和禽獸是怎樣的等同而不向他指明他的偉大,那是危險的。使他過多地看到他的偉大而看不到他的卑鄙,那也是危險的。讓他對這兩者都加以忽視,則更為危險。然而把這兩者都指明給他,那就非常之有益了。
絕不可讓人相信自己等於禽獸,也不可等於天使,也不可讓他對這兩者都忽視;而是應該讓他同時知道這兩者。
我不能容許人依賴自己,或者依賴別人,為的是好使他們既沒有依靠又沒有安寧……。
如果他抬高自己,我就貶低他;如果他貶低自己,我就抬高他;並且永遠和他對立,直到他理解自己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怪物為止。
我要同等地既譴責那些下定決心讚美人類的人,也譴責那些下定決心譴責人類的人,還要譴責那些下定決心自尋其樂的人;我隻能讚許那些一麵哭泣一麵追求著的人。
對立性。在已經證明了人的卑賤和偉大之後——現在就讓人尊重自己的價值吧。讓他熱愛自己吧,因為在他身上有一種足以美好的天性;可是讓他不要因此也愛自己身上的卑賤吧。讓他鄙視自己吧,因為這種能力是空虛的;可是讓他不要因此也鄙視這種天賦的能力。讓他恨自己吧,讓他愛自己吧:他的身上有著認識真理和可以幸福的能力;然而他卻根本沒有獲得真理,無論是永恒的真理,還是滿意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