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關月不說話,站在那裏不動。玉榮大叫,關月,你去找“米缽寺”的貞觀老道,他會用金箭把洪青射回來的。你為什麼站著不動?你快去呀!關月望著玉榮的眼神,她害怕地退了出去。玉榮一直睜著眼等關月,關月一天都沒露麵。到了晚上,關月出現在玉榮的麵前,關月不說話。玉榮說,貞觀老道把洪青救活了嗎?關月說,貞觀老道也死了,他在洪青死的那天就在“米缽寺”大睡了,他和洪青是同一天走的。

玉榮說,不可能,貞觀老道不會死的,他會把洪青用金箭射回來的。關月說,真的,貞觀老道真死了,今天寺裏就為這事忙活呢!寺裏還給書記和鄉長下了請帖,書記和鄉長為洪青的事忙著,沒去寺裏。那送雞湯的女人說,貞觀老道確實死了,就是洪青出事的那天死的。那天早晨我去寺裏有事,我想找貞觀老道問問我兒子的學習情況,我兒子近來死活不到學校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每天強行把他送到學校去,一轉眼他就跑了。可是我沒問成,貞觀老道那天早晨五點鍾就死了。他死是他到歲數了,可是洪青還年輕,可惜了。玉榮盯著關月的嘴,那嘴裏發出的不是人的聲音。玉榮又盯著送雞湯的女人的嘴,那嘴裏發出的也不是人的聲音。那兩種聲音包裹了玉榮,玉榮掙不脫那聲音。那聲音轟鳴著,震著玉榮的腦子和耳膜,後來玉榮就無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她的眼睫毛隻動了一下。

玉榮第三次醒來時病房裏人很多,母親、姨媽,還有鄉上的幾個人,書記和鄉長也在,他們胳膊上都套著一個黑套子。他們用那黑套子告訴玉榮,洪青死了。玉榮無法阻止洪青死去,她也無法阻止自己活著。作為生存的個人而言,她能夠做到的首先必須是承受活著的現實性,承受活著的沮喪和無奈,然後在此活著的經驗中化解那永久性的悲痛。

這是靈魂的一個“痛”點,深沉有力,不可以抗拒。局外人永遠也不會理解她的,他們對她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活著,活著承受該承受的一切。玉榮第三次活過來時看到了更多的人,這些人都在向她證明洪青死了。死是難以抗拒的,活著也同樣難以抗拒。洪青的死也許就是因為她太年輕了,所以這死才顯得如此沉重。

書記說,玉榮同誌,鄉政府在“西部一線天”給洪青開追悼會,你身體怎麼樣?你能參加嗎?鄉長說,我們寫了悼詞,你看行不行?如果不行,我們可以重寫。洪青是為山裏人死的,他死得重於泰山。書記說,我們要追認洪青同誌為烈士,我們要對這次事件負責。鄉長說,玉榮同誌,你看你對洪青同誌的喪事還有什麼意見?玉榮誰也不望,她望著自己的心說,你們看著辦吧,別來問我。書記和鄉長互相使個眼色,書記說,那好,我們去辦0鄉長說,玉榮同誌,你要節哀啊。書記和鄉長帶著他們的隨從走了。關月說,表姐,你不參加不行吧?現在好多人都看著你。玉榮說,有什麼意思。關月看了兩位老人一眼說,表姐,你不送送他?你也不想見他最後一麵?玉榮說,有什麼意思。玉榮兩句重複的話讓關月滿臉疑惑,關月出去了一會兒,她招手把玉榮的母親叫了出去,她說,大姨,表姐是不是認為洪青還活著?

玉榮的母親說,誰知道呢,看她這樣子,我一個死老婆子,也不知道咋辦。關月說,我給表哥打個電話,讓他回來?玉榮的母親說,你接通,我給他說。關月接通玉林的電話,把電話給了大姨。玉榮的母親在電話中聽到玉林的聲音,就哭了。玉林那邊說,媽,怎麼了?母親說,玉林啊,你姐夫死了,你姐也不行了,你媽也快死了,你回來吧,啊?你不回來,你就誰都見不著了。電話裏一片嗚咽,好像玉林那邊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的聲音。後來,大姨就把電話扔在了地上。

關月心疼地撿起電話“喂”了幾聲,那邊一片忙音。玉榮聽見母親的哭聲,竟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掙紮著爬到門外。

關月看見玉榮出來了,關月就覺得玉榮有救了。她把玉榮交給兩位老人,她就向玉榮告辭了。她不能在這裏久留,她的韓國老板已經取消了在“西部一線天”投資的決定,她得跟著他走了。可是她不敢把這話告訴玉榮,她也不知那韓國老板是咋想的,他隻說晦氣,他還說這裏的山民太野蠻了。關月本想勸勸他,但看他的臉色,他好像一下就對這山裏沒了好感。關月也不敢勸他,隻能也裝出對這山裏反感的樣子。她覺得有點對不起玉榮,但也沒辦法。關月走得急速而瀟灑,她隻是輕輕地對玉榮揮了揮手。玉榮並沒看出關月的意圖,她以為那就是一隻手動了動而已。

玉榮看著關月離去,她並沒有看著那個韓國老板離去。

她的身邊隻有兩個老人。後來,洪青的父母來了,洪梅來了,紅花也來了。再後來,玉榮身邊的人就越來越多了。玉榮被這些人包圍著,玉榮沒有獨處的時間,她竟然連關月這個人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