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民警瞪了她一眼。關月紅著眼喊,我表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罪魁禍首!民警不理睬關月,他打電話叫來了警車。玉榮是讓警車送進醫院的,醫生說問題不大,輸液後她會醒來的。關月鬆了口氣,她陪著玉榮打吊針等她醒來。

鄉長和書記來看玉榮,玉榮還沒醒過來。鄉長說,咋會出這尾事?書記說,死的該是我。鄉長說,洪青死了,這麼大的攤子,以後怎麼辦?書記說,陰陽兩隔,死了的人哪管活著人的事。鄉長說,玉榮同誌也是個重要人物,千萬不能讓她再出點啥事。書記說,她會出啥事呢?可能就是身子弱一些。你找人給她燉些雞湯來,好好給她補一下。鄉長說,中,我讓老婆把家裏那隻老母雞宰了。書記點點頭,又對關月說,麻煩你先在醫院盯著,我們盡快派人來侍候。看到關月點頭答應,倆人等不到玉榮醒就走了,他們還要去為洪青做善後的事。關月覺得,這大山深處的兩個土皇帝還是很有眼光的,他們知道,沒有了洪青,就要死死地抓住玉榮。

玉榮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看著鹽水瓶子懸在她的頭頂,她看著那維持生命的液體通過針頭注人了她的血管,她看著關月趴在她的一側沉沉地睡去。她想起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的一首詩,那詩的題目叫《兩天》。她沒有記住詩人的名字,她隻記住了那首詩。那詩說,我隻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我隻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希望,一天用來絕望。我隻有兩天,每天都在幻想,一天用來想你,一天用來想我。我隻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路過,另一天還是路過……玉榮想起了這首詩,這首詩就在她腦子裏久久地盤旋。玉榮覺得這首詩就是為她而寫的,那種連挫敗也無緣領略的邊緣心情竟是那樣絕望、黯淡。

玉榮想像不出詩人的樣子,但她知道詩人會在憂鬱中死去,那時所有的夜鶯都會為他唱歌。玉榮一直想著詩人的死,她如此執迷不悟地想一個詩人的死,而“死”這個詞卻發出一些聲音,響在她心靈的深處。其實她是把自己當成了那位詩人,她以為那首詩就是她自己寫的。也許她的生活與詩無關,但她的生命絕對和詩有關。關月醒來時發現玉榮眼睛直直地望著對麵空白的牆,關月說,表姐,你不要嚇我,你一定要撐著。玉榮不說話,眼珠也不動一下。關月說,表姐,你不能這個樣子,玉林表哥不在,你要是也完了,那大姨咋辦?你難道想讓她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玉榮還是不吭聲,在這個時間段裏,任何語言都無法將玉榮拯救。她沉浸在一種虛無的氛圍裏,沉浸在一段狹窄而綿長的記憶裏,沉浸在一首與她的生命有關的詩的意境中。關月嚇壞了,關月跑出去找醫生,關月的腳步空洞地響在醫院的走廊裏。

玉榮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她仍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守在她旁邊的不是關月,而是母親和姨媽。玉榮看著這兩位老人,兩位老人也看著她。玉榮的眼裏有淚慢慢地溢出來,她就那樣靜靜地流著淚。她始終沒有哭出聲來,她的眼淚把枕頭浸濕了。母親說,榮兒,你想哭就放聲哭,哭出來會好受點。姨媽說,玉榮,你聽老姨媽的話,你還年輕,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想開點,你要為你媽著想。母親說,榮兒,你不要嚇媽,媽經不起你嚇了。玉榮哽咽著說,媽,你不要為我操心了。姨媽說,玉榮,你不想你媽為你操心,你就打起精神來。玉榮恍恍惚惚的,她想起來,洪青死了,他離開了她。他真的死了,他讓山民拿槍托活活地砸死了。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瘋狂的力量,他們以前隻知道曬太陽,看上去懶洋洋的,可是他們現在卻拿槍托砸死了一個人,他們砸死一個人就像砸死一隻鳥一樣。是洪青喚醒了他們體內的這種參與競爭的意識,洪青卻在還沒來得及規範這種力量時就被這種力量摧毀了。也許這不光是洪青一個人的悲哀,而是很多人的悲哀,更是人性的悲哀。玉榮作為一個參與者,她的目光穿過世俗的塵埃,目睹著洪青無奈地死去,四周是滿目的荒涼和寂寥。玉榮的悲哀在於玉榮永遠都不願觸及一個事實,那就是洪青死了。她明明知道洪青死了,但她卻指望他能複活。她固守著一種感覺,固守著一種精神。

洪青怎麼會死呢?“西部一線天”還沒有完全開發出來,好多的事還在等著他,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他不會死的,他說過他要再去一趟海南的,他還沒有去,他當然不能死了。玉榮的腦子一直在這些問題上打轉,她指望母親和姨媽都告訴她,洪青讓醫生給救活了。可是母親和姨媽卻告訴她,你要獨自活下去。一個女人端著盆熱氣騰騰的雞湯出現在玉榮麵前,她說她殺了家裏的一隻老母雞,她勸玉榮喝點雞湯,她說喝了雞湯命就是自己的了。那雞湯冒著熱氣,玉榮視而不見。玉榮眼睛空茫茫的,她從母親和姨媽那裏得不到答案,她就找關月。關月從外麵跑進來,她剛剛是到外麵和她的韓國老板通電話。玉榮看見關月進來,就指望關月對她說洪青沒死。可是關月也不說話,關月躲著她的目光。玉榮說,關月,你去告訴他們,“米缽寺”的貞觀老道能救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