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空靈和她出獄的詩人丈夫來“西部一線天”采風時已是第二年的秋天。第二年的秋天是個什麼樣的秋天呢?這真是個碩果累累的秋天。這個秋天埋葬了很多往事,又開始了很多新的故事。
空靈見了玉榮,誇張地擁抱起來,讓她那站在一邊的詩人丈夫滿臉困惑。空靈說,我們好久沒有見麵了。玉榮說,像是有一百年,我都快把你忘了。空靈說,所以我才要及時出現。那詩人是個急性子,站在一邊看兩個女人黏糊,他說,你們怎麼不管我了?空靈大笑,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要女人管?玉榮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森林小木屋”供他們居住。詩人提出他要住“草原蒙古包”,他說那“小木屋”太女人氣。玉榮望空靈,你們不在一起住?空靈說,我們有時是單一的,有時是一體的。玉榮難以理解,這“單一”和“一體”包含著什麼意思?詩人搶著說,我們有時候是夫妻,有時候不是夫妻。玉榮說,我懂了,你這次來有可能要詩興大發,所以你要住“草原蒙古包”。空靈和她的詩人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倆現在都寫不出東西,隻好出來走走。空靈說,給你添麻煩了,沒想到你做什麼事都這樣有聲有色。從“百花園”轉到“西部一線天”,事業是越做越大了。玉榮說,“西部一線天”是很多人的事業,我隻是個小股東。空靈說,這地方已經熱鬧起來了,這種沸騰的場麵我多少年都沒見過了。玉榮說,你早沒來,你要是早來了,你就有寫頭了。
空靈說,你的意思是現在沒寫頭?玉榮說,怎麼會呢?你是作家,我看不到的你能看到。空靈說,我們準備在這裏多住些日子。玉榮說,“森林小木屋”和“草原蒙古包”分別在兩個山頭,中間有一道溝,互相來往要過索道,你倆可想好了。
玉榮這樣說時內心忽然震了一下,她想起天上的銀河,竟是被一根銀簪劃斷的,織女星縱然明媚也孤單得發青,牛郎遠遠地挑著兩個孩子……玉榮的眼睛有點潮濕。空靈和她的詩人丈夫卻是充滿了興奮,空靈說,要過索道?好,這樣可以延長雙方思念的長度。空靈沒發現玉榮眼角的淚光,她有些急切地去了她的“森林小木屋”。詩人揮了揮胳膊,也急切地去了他的“草原蒙古包”。玉榮看著空靈和詩人分別去了他們各自想去的地方,也不知他們過多長時間才會互相思念,才想起要過山溝的那道鐵索橋去看對方。天上的銀河是某種權力設置的障礙,也許真的隻有距離才可以產生永恒的美感,要不織女和牛郎的愛情怎麼會如此經典。
空靈的到來使玉榮想起了很多的事和很多的人,她陷入回憶中不可自拔。肖風的影子有時也會一晃而過,然後就不知去向了。洪青的影子卻無處不在,久久地擱置在她的心頭。洪青死了,她活著,她活在他的出生地,她也活在他的死亡地。她忙著他沒有忙完的事,她感受著他的氣息,那氣息卻是似是而非,也許是似非而是。
玉榮種植的鳳凰林早招來了金鳳凰,她沒想到這隻金鳳凰就是她的弟弟玉林。關月和那個韓國老板跑了,弟弟玉林卻從美國回來了。玉林投入巨資全麵開發“西部一線天”,規模之宏大,影響之深遠,遊客之多已不是當初所能夠想像到的。這地方很快火了起來,山民們的神經末梢也經常處於興奮狀態,大家多少年夢想的富日子、流油的日子也許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山貨批發公司也相應發展起來,旅遊業帶動了相關的飲食業,經濟交流的同時文化交流也興盛起來。洪梅和紅花已學成歸來,身上穿著牧羊裝做導遊,洋溢著古典的、浪漫的、田園的、牧歌的種種情調。這兩朵嬌豔的野花很受遊客的歡迎,她倆猶如重生,目光裏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玉榮有時候會被她倆感染,覺得這鳳凰林真是太應該種植了,幸好她當初下了背水一戰的決心。玉榮閑的時候,老是望天空的雲彩,那一片一片的雲彩飄來飄去的,誰也不知道哪片雲彩會在哪一天下雨。人生也一樣,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玉榮傷感的時候,就會聽見洪青喊著“老婆老婆”的聲音,她就很恍惚,以為洪青真的是沒死。
玉榮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洪青麵色蒼白地站在遠處的那個小山包上,他的體質竟是那樣贏弱。他是回來看“西部一線天”的,他也是回來看玉榮的。玉榮深陷於冥想的氣息中不能自拔,洪青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穿越空靈和她的詩人丈夫在這裏待著,玉榮卻見不著他們的麵,也不知他們每天都忙些什麼。他們不來找玉榮,玉榮也不好去打攪他們。她覺得她尤其不能去打攪一個詩人和一個作家的創作靈感。
這天天氣有些陰鬱,在這樣的天氣裏,玉榮總要去洪青的墓旁陪陪洪青。
洪青的墓地就在“馬刨泉”對麵的一個小山包上。因了“馬刨泉”現在的熱鬧,洪青的墓地就少了一種肅穆和幽靜。
洪青躺在這個小山包上,就能看到“馬刨泉”的全景。今日的“馬刨泉”,作為“西部一線天”的景點之一,它已是一片繁榮的景象:霜葉秋果、漫山紅遍、層林盡染、飛鳥嗚叫、天高雲淡、泉水丁東。泉邊那顆顆紅果如相思豆一般,紅得令人心醉,令人舒懷。周邊那些小木屋、吊角樓,還有蒙古包也是千姿百態、妙趣橫生。山上偶爾也有黃羊追逐嬉戲,野兔出沒,瞪著一對紅色的小眼睛驚恐地望著人類的各種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