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了,玉榮暈暈乎乎地回到家,她覺得喝酒遠遠沒有喝茶好,她記憶中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隻是對“紅房子”那三個怪怪的詞有點印象。好好地睡了一覺,其實是整整睡了一夜,醒來就有點歸心似箭的樣子。她想:我這是歸哪裏呢?難道我已經把洪青的老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園嗎?玉榮不由得笑了,她是感到自己好笑。
玉榮這次進山,仍然租了王船的麵包車。王船從玉榮家裏搬了好多東西到車上,他額頭上微微有汗浸了出來。
景技來送玉榮,景校說,你這是搬家呀?玉榮把家門鑰匙拍在景枝手裏,想來住就來住,我這次進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景枝說,別這樣說,也許很快就會回來,景枝說著就哽咽了。玉榮見景枝這樣,就趕快上車了,她說,這樣送別挺難受的。司機王船心領神會,趕快把車開走了。景技追著車喊什麼,玉榮也沒昕清。
玉榮雖是歸心似箭,再次進山卻沒有見到洪青,公公說洪青出門幾天了。問去了哪裏,公公說不知道。婆婆問起洪梅,玉榮說在“百花園”工作,還把洪梅幾個月的工資交給了婆婆。公婆看著司機王船從車上搬下了一堆東西,臉上的神色有些怪異。玉榮說,爹,媽,我這次來就不走了。公公說,你要在這疙瘩常住?婆婆用胳膊肘搗了公公一下。
公公望著婆婆,婆婆說,把東屋收拾出來讓玉榮住。公公站著不動,婆婆說,死老頭子,快去收拾吧。公公去收拾屋子,婆婆就站在太陽底下和玉榮說話。婆婆的前門牙都掉光了,嘴唇一張一張的。玉榮和婆婆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婆婆都沒說清楚洪青去了哪裏。洪青走時隻說了一句:我要出山一趟。他丟下這句話就走了,走了有五天了。婆婆說,也許快回來了。山風也跟著婆婆說,也許快回來了。玉榮心裏就想,我快見到他了。
玉榮在公公收拾出來的那個東屋安頓下來,她用了一天時間整理她帶來的那些東西。婆婆一直陪著玉榮,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說一些山裏的瑣碎事,也說一些洪青小時候的事。婆婆說洪青六歲的時候就開始放羊了,那時家裏羊少,就把村裏好多人家的羊收來放,那真是好大的一群羊啊。有一天洪青去放羊,天氣突變,下起了大麻點子雨,轟隆轟隆的山水順著山溝整整淌了一個下午又一個半夜。洪青沒有影子,羊也沒有影子。村裏的人點了火把站在溝沿上,卻是無法上山。上山的道就是這一條山溝,山溝的洪水不停,雨也不停,就是沒有辦法上山。當時洪青的爹要順著山梁爬上去,被村裏人攔住了。
大家就站在溝沿邊看著洪水,一直等到雨停了洪水也停了。那時啊,我以為我兒洪青早被山洪衝走了,我就癱坐在那溝沿邊站不起來了。天亮了,大家順著山溝上山去找洪青,還真是把洪青給找回來了,羊也給找回來了。洪青和羊都在繡球山那個八寶蓮花塔下,他和羊就在那疙瘩待了半天一夜啊。咱家現在的羊圈就在那疙瘩。大家把洪青弄回家來,洪青身上燙得跟個火球一樣,嘴裏說著胡話。洪青眼看就活不成了,後來還是山後“米缽寺”的一個貞觀老道救了洪青,那可真是個奇人啊。他救了洪青,洪青後來就離不開他了。洪青跟著他認字,認了幾年,洪青就到鄉上的中學上學了。要不是貞觀老道,洪青還上不了學呢。婆婆講洪青的事時,玉榮不插話,也不做事,她一直坐在輪椅上發呆。洪青小時候的事對玉榮是一個空白,她這次來好像就是為了填補這個空白的。
婆婆什麼時候講,玉榮就什麼時候聽。她聽著一個孩子的故事,她也聽著一個成人的過去。
玉榮待在山裏等洪青,陪著公公、婆婆說話。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公公、婆婆不但接受了玉榮,而且喜歡上了玉榮。
婆婆弄了很多山裏的藥材,每天熬給玉榮喝。婆婆說這中草藥喝多了就能生孩子,婆婆說生了孩子的女人過日子就有奔頭了。玉榮喝著婆婆的中草藥,心裏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這次玉榮想幹活,公公、婆婆不讓她幹。她等洪青等得久了,想到羊圈看看,公公、婆婆就會陪她去。羊圈裏雖沒有洪青的影子,玉榮也會在羊圈裏待上半天。很多的時候,婆婆就陪著玉榮遊山。婆婆說住在山裏的人就這樣,有事沒事的轉轉這空落落的山,心裏的愁事就會減去一半。
漸漸地,玉榮也喜歡遊山,而且樂此不疲。這樣的日子悠閑,輕鬆,純粹,洋溢著地道的山民的色彩。隻是偶爾抬頭看著從天空飄過的雲彩,她的心思也晃晃悠悠的,一會兒飄到這裏,一會兒又飄到那裏。她自己也抓不到自己的心思,隻是抓到一些極細微的感覺。那些細微的感覺裏也有細微的疼痛,她就在這疼痛中盼望著洪青回來的子。
這次進山來,玉榮對山裏的地貌有了充分的了解,不但山形奇特,而且還積澱了厚重的曆史、文化和人文景觀。玉榮在天井山原始森林轉了一上午,幫婆婆刨了一小筐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