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音樂大師知道他壽命長並且確知他的歲數。如果他對自己的演奏格外滿意,他就舉行慶祝會。在這樣的會上,他人也可以坐一坐、喝一喝。但他喝的總不一樣。這時他微笑著——他從沒大笑過——並讓所有在場的人一個一個地到他跟前去一下。“把手伸出來,”他命令道,隨後他十分內行地察看手紋。他告訴對方多麼年輕就得死。看了一個,他示意下一個過來。
(沙儒彬羅丹霞譯)
瞎子
瞎子天生並不瞎,但他花一丁點兒力氣就變瞎了。他有個照相機,他到哪兒,哪兒就有它,他的享受是長閉眼睛。他走路如同睡覺,他什麼都沒看見就給它們一一拍照,然後,當全部一景連著一景地擺在那兒,一般兒小,一般兒大,一律方型,裁邊整齊,加上命名,編上號碼,已被證明,可以出示,那時拍下的東西畢竟看得更清楚。
瞎子免去提前看什麼的勞累。他收集他當初就該看的,把它們堆疊起來並從中得到享受,好像那是郵票。他為照相機去周遊世界,任何東西都不太遠,任何東西都不太光耀、不太稀奇——他隻是為了照相機去捕捉。他說,這兒我到過,同時指點著它,如果不能指點著它,他就不知道到過哪兒,世界那麼豐富,那麼異樣,那麼紛紜,誰能記住這一切呢!
凡沒拍照的,瞎子一律不相信。人們閑聊、吹噓、亂說,他的至理名言卻是:把照片拿出來!那樣才能知道一個人真正看了些什麼,那樣才能牢牢地把它拿在手上,那樣才能用手觸摸它,甚至可以放心地睜開眼睛而不至於毫無意義地過早耗費了。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有它恰當的時候,多了總歸是多了,眼神務必留給照片。
瞎子喜歡把他的攝影放大投射到牆壁上,以饗他的朋友。這樣的慶典需兩至三個小時:沉默、啟發、闡明、提示、建議、幽默。某張插顛倒時的歡呼,某張發現給看了第二次時的慧眼!攝影很大,時間夠長,使人多痛快,真難以形容。終於,整個旅程中堅定不移的瞎態得到了報酬!眼睛,你們開吧,開吧,現在允許你們觀看,現在正是時候,現在你們去過此處,現在你們應該作證!
他人也能作證,使瞎子感到遺憾,但反正是他作證得更好。
(沙儒彬羅丹霞譯)
淚水司爐
淚水司爐天天去看電影。用不著每次都放新東西,老節日也能吸引他,隻要它們能達到目的即誘出他豐盛的淚水就行。那時他不被人察覺地坐在黑暗中等待滿足。這是一個冷酷而殘暴的世界,要是感覺不到麵頰上的濕潤的水,那簡直就不想活。眼淚一旦開始流湧,他的心情就愉快起來,他安靜異常,一動不動,拒絕用手帕擦掉點什麼,每滴眼淚應該把它包含的溫暖全部貢獻出來,不論它最後到達嘴巴或者下巴,還是乃至經過脖子一直流到胸膛下——他都在感覺的抑製中接受下來並在經過詳詳細細的沐浴後方才站起來。
淚水司爐並非從來就這般舒服好受,他也有過隻能依靠自己的不幸的歲月,如果連這也沒出來而且讓人等上很久,他就常以為要遭凍死,在生活裏他心神不定地記著一個失落、一個痛苦、一個消解不了的悲哀曲來折去。但人們卻不一定死在他想悲哀的時刻,大部分人都有頑強的生命力並好強。曾有一次,他估計到了一個感人的大事情,他的四肢開始舒適地鬆弛起來。可是接著——他自認為已緊緊接近——什麼也沒發生,他浪費了很多時間,隻好尋找新的機會並重新開始期望。
經曆了許多失望後,淚水司爐才認識到一個人自身的生活遭遇並不足以令人滿足。他曾嚐試各種方式,甚至歡悅他也嚐試過。但每個在這方麵有所經驗的人都知道,歡悅的眼淚也不怎麼靈。即便它們裝滿了眼眶,就像有時發生的那樣——它們一開始就不怎麼流動,至於它們作用時間的長短,那真是一件十分可恥的事兒。而狂怒和惱怒也被證實幾乎不更有效。隻有一個惟一起可靠作用的機會:遺失,而其中不可收回性的遺失比所有其他的更應給以優先權。尤其如果不該如此的人遭受了它們。
淚水司爐經過了一個很長的學徒時期,現在是個師傅。天不賜給他的,他就從別人身上取來。如果他們與他毫不相幹,陌生人、遠方人、大美人、無罪人、大偉人,他們的效用就一直增加到用之不竭的程度。不過他自己卻不受損害並安安靜靜地離開電影院回家去。那邊一切照舊,他什麼也不管。以至於明天這一天也不令他憂慮。
(沙儒彬羅丹霞譯)
月亮表姐
在一個夢幻中月亮表姐被告知他在月亮上有親戚。他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因為她從不曾既來到一個國家卻又沒碰上她覺得認識而且熟悉的人。他們可不是朋友,她從未見過他們,再說他們的語言也聽不懂。這倒不如說他們的形象中有點兒什麼東西:腦袋的偏斜,指甲的拱形,雙腳充滿期望的姿勢。發現這些細節之前,雙方就已感受到相互的吸引力。在一個有著異國色彩的城市的熱鬧的中心廣場上,突然有一個突出於所有其他人的人站在了她的眼前。他那麼有把握地迎著她走來,就像她昨天剛跟他告辭過一般。他顯而易見盯住了她,在所有人中他也發現了她;雖然錯誤倒也偶有發生——兩個完全陌生的並且從未碰見過的人在同一時辰按同一種方式搞錯畢竟是不大可能的。再見可以很快確斷在這幕後並不存有自私自利的企圖,因為如果突然者不要她什麼而隻是聽憑純潔驚訝的驅使,如果她發覺他的心情跟自己的完全一致,那麼這肯定預示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