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as Canetti(1905-1994)
1981年獲獎作家
自命英雄
自命英雄撫弄紀念碑並拽著英雄們的褲子。是石頭的也罷,是青銅的也罷,反正他們在他的撫弄之下都活起來了。有的還聳立在交通路口的中央,那是不好動手摸的。但公園裏的那些卻立得正巧。他繞著他們躡行或者在灌木叢裏窺伺。當最後一位遊人歸了時,他就跳出來,靈巧地一躍,跨上紀念碑底座並站到英雄身旁。在那裏他站一會兒以鼓起勇氣。他滿懷尊敬,因而並不一上來就伸手抓。他也考慮什麼地方對他最有利。單單把手放在石像銅像一個凸處上是沒什麼意思的,他需要的是用手指拽住點什麼,要不然他就沒法自命什麼了。他需要褶子,抓到了這樣一條,他就久久不鬆手,他覺得好像正用上下牙咬住了它一般。他感覺到偉大轉到他的身上並且欣喜地打起噤來。現在他知道了他本來是什麼以及他能達成什麼。現在決定要從頭越了,於是他用盡心力自命為英雄,此刻他力量多得渾身灼熱,明天他就開始當自己是個英雄。
自命英雄不會爬得更高,他自覺這樣不得體。他本來可以一躍跨上石像的肩膀並跟英雄說幾句悄悄話;他本來可以揪住石像的耳朵並貶低英雄。要是這樣那他就卑鄙到了極點。他滿足於他應有的平庸的位置。他還是一直忙於找褲褶兒以抓牢一些,但如果他更加使上心力,如果他一夜也不耽誤,並且設想越來越完美的話,那麼總有一天,在一個大白天,他迅猛地一躍而上,並當著睽睽眾目幸災樂禍地向英雄頭上吐唾沫。
(沙儒彬羅丹霞譯)
舔名人
舔名人知道什麼是好東西,遠在一千公裏外他就能聞到。他不辭勞苦來到他要舔的名字的附近。坐汽車或乘飛機,這如今都便當得很,這份勞苦不算大,但應該指出,假如有必要,他也會付出更大的氣力。他的欲望形成於看報時,報上不登載的,他不覺得好舔。要是一個名字經常上報甚至上標題,他的欲望就變得無法遏止,於是他趕快啟程上路。如果他自有足夠的路費,那就好辦了。可如果他沒有,他就向人借並用他偉大計劃必將帶來的榮耀來償還。隻要談到這件事,他總給人製造深刻印象。“我得舔某某,”他說,聽上去有如人們從前要去發現北極的味道。
他很善於突然到達,不論他是否引他人為據,聽上去就像他快渴死一般。可能有人出於對名字的欲望竟致渴死,這使名字感到光榮:這個大千世界,一個沙漠;它,唯一的井。因此它表示同意接待舔名人,不過總要首先詳細地訴說它缺乏時間。說得重一點,它在相當不耐煩地等待他。它把自己最好的部位給他布置好,它徹底清洗但隻是清洗這一部位,然後擦得錚亮。舔名人一來就眼花了。在這期間,他的欲望有增無減,他毫不掩飾。他厚顏無恥地走近並抓住名字。等他長久而徹底地舔了它之後,他就給他拍照。他沒什麼話要說,他可能結巴著說些聽起來類似敬仰的話,但沒人上他的當,大家全知道,他隻追求一點:他的舌頭的那麼一舔。“用本人的這個舌頭,”過後他宣告道,他伸出舌頭來,領受著任何別的未曾被他舔過的名字都不曾得到的殊榮。
(沙儒彬羅丹霞譯)
超級音樂大師
超級音樂大師,假定他偶作移步的話,就是在兩根高蹺上走路。它們不驕不躁地穩穩支撐著他。這還真有點兒像在支撐他呢。高蹺停步的地方,會長出一座廟宇,同時崇拜者立即到場。他揚起指揮棒,全場肅靜下來,於是空中充滿了他的持重的手勢,崇拜者一體沉默,崇拜者深思冥想,崇拜者揣摩他的手勢哩。
在自身的偉大作幕間休息時,超級音樂大師便進食鹽漬鱘魚卵。時間很緊。他馬上會再擺起一副大人物進餐的姿勢來。但不論做什麼他都不是獨自一人在場,而是有許多人圍著他,爭著看隻有他才配享用的鹽漬鱘魚卵。超級音樂大師按旋律打飽嗝兒。
超級音樂大師威風凜凜地周遊世界,人們為他排除了所到之處的一些石頭,甚至山脈和海洋。他獨自一人坐在他的包廂裏,門徒們脫帽站在過道上,與此同時他把總譜攤在自己跟前,用遒勁有力的筆畫標出隻有他才有權標出的標記,而外邊的人在每筆每畫都肅然起敬地顫抖著。他一起身,火車就停下;他還未坐下,火車就絕不開動;他不同意停的地方,火車就不停,火車還會停在野外以取悅於他。
超級音樂大師在每座廟裏都留下一個女人。她像在舊時代那樣靜候著他。那裏她坐著,坐著,她全是他的,孩子、皮膚跟頭發都是。不知過了多少年,他踏著他的高蹺回來了,她便敬畏得渾身酥軟,祈禱著站在別的人中。他看見她,但現在還不是認出她的時候,既已等待了許多熬不到頭的歲月,她自然可以再忍耐一會兒。但是看啊!看啊!突然他朝她點點頭,在所有人中他偏偏朝她點了點頭,為這個點頭她簡直可以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