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越來越深了,雪也越來越大了,我突然感到巨大的、無盡的寒冷與黑暗,降臨在村莊裏,降臨在了父親和母親的生命中。
那天,我在寂靜的夜晚想著一些事情,我想,即便我日夜守候在他們身邊,那些巨大的寒冷仍然還會降臨,還會一點一點凍僵他們的身體,還會一點點熄滅他們內心的火焰。可是我還是想在這風雪之夜趕回去和他們守在一起,一起抵擋這屬於他們生命中的寒風。
很多天以後的一個早晨,一縷陽光打在臉上,在暖陽的沐浴裏,我聽妻子哀傷地說一件事情。她說,她年老的外婆在這個冬天走了。她說,就在昨天,早晨吃飯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下午的時候就不能說話了。她溫熱的口氣輕輕打在我的臉上,癢癢的,我瞪大眼睛,企圖在她迷惘的表情中找到一些什麼。可是,最終一無所獲。
那天,我被她目光中的巨大的寒冷凍住了,久久無法言語。
我知道,因為冬天,我和我的故鄉的村莊一起沉默了。我也成了村莊裏一棵繁葉落盡的樹。
風,吹過四季
不管你留意過沒有,風,總是在自由自在地吹,從春到夏,從秋到冬。
當你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總免不了要生發出幾許傷感,幾多無奈,幾分哀愁,幾處彷徨——你期盼著,風,能停下奔跑的腳步,等一等你那顆落後的靈魂,可風沒有。
你憶起少年時候的某個午後,風撩起你的黑發,你青澀的臉龐被陽光塗抹成金色。柔柔的柳條下,暖暖的風,差一點把你吹睡了。是母親清脆的呼喚聲把你喚醒的。你抬起頭,茫然四顧,然後把頭轉向家的方向,在長長的張望中,終於,你看見了母親一紙影影綽綽的剪影。這時,一彎河水正在你身後嘩嘩地歡快流淌著,一隻鳥兒,隱藏在枝丫間,撲棱著翅膀正欲遠去。
風吹楊柳,花香彌漫。那個時候,少年的心如同這春天的風,暖暖的、柔柔的,有著萬頃碧波的柔情和一溪春水的歡快。
之後,便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在炎炎盛夏的熱風裏勞作,汗水滴滴答答淋濕腳下的塵土,刺目陽光裏,睫毛上的汗水折射出七彩光芒。那夏日裏的風有著滾燙的溫度,也隻有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才變得涼爽起來。於是,你緊皺一下眉頭,用衣袖擼一下額頭,苦熬著,盼望著月色能早點降臨,最好再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那顆青年的心,是躁動的,沸騰的,有著滾燙的溫度。風吹來,是不安,風吹去,也是不安。
後來呀,便步入中年,你熾熱的目光變得安詳起來,腳步也有了幾分遲緩。
你開始把雙手背在身後踱方步,在斜斜的夕陽裏,在落滿金色樹葉的樹林裏散步。蕭瑟的秋風吹亂了你的頭發,可你的眸子裏依舊有暖意,依舊有火光在跳動。秋風扯掉幾片枯葉,打在你的臉上,落在你的肩頭,你無暇顧及,你心中隻有起起落落不停飛舞的思緒。那顆壯誌未酬的心,這時候,有些小滿足,也裝滿許多的小失落。於是,在夜晚,在獵獵秋風肆虐狂吹的時候,床上的你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那顆心,總是懸著,懸著,一刻不停地忐忑著——少年時候高高地提了起來,此時卻總不能安然地放下。
再後來,你老了,牙齒稀落,白發蒼蒼。呼呼的風開始在你空洞的目光裏吹,在你廣袤滄桑的胸膛中吹。那時候,你老花了眼,看不清楚那是春天的風,還是夏天的風,是秋天的風,還是冬天的風。後來呀,連你的耳朵眼兒裏都灌滿了風聲,滿腦子都是風聲,像是有無數隻嗡嗡嚶嚶的蜜蜂在飛。有時,那風是暖的,有時,那風是寒的,你輕輕嗅嗅鼻子,抖抖胡子,嗬嗬地笑。你說,吹吧,吹吧,把一切都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