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如風,光陰入夢(2)(1 / 3)

我想起早晨,我獨坐在電視機前捧著一杯熱茶看新聞。屋子裏沒有開暖氣,哈氣成冰。電視熒屏中那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主持,用冰涼的腔調,有條不紊地播報新聞,他說,西伯利亞的寒流已經再次襲來,昨天晚上,中國最北部的村莊漠河已經降到30年來的曆史最低溫度——零下52.3攝氏度,而鄰國俄羅斯因為寒冷天氣,有近百人被凍死凍傷。

播報那條新聞時,他表情淡漠、語氣平和,完全是在訴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我卻從中聽出了徹骨的寒意。這讓我憶起了遠方的故鄉。一整個冬天,寒風吹拂著的村莊應是寧靜沉默的。在呼呼狂風之中,在漫天大雪紛紛之中,在無盡的枯枝黃葉零落之中,它安然無語,靜若處子。

當冰河封凍、萬物蕭瑟時,孤獨的村莊就成了一位在寒風中鬱鬱獨行的老者。因為荒野太大,太遼闊,因為他無處藏身,在持久寒風的吹拂中,他被無情的寒冬凍僵了,臉上沒有一點動人的表情。

也是那個夜晚,我在孤燈下捧著一本書靜靜地讀,讀到劉亮程的《寒風吹徹》時,內心開始有一股冷風輕輕地吹,直至把整顆心吹成冰坨。書中,這樣的句子像窗外的落雪,悄無聲息地落在我的心上——“許多年後有一股寒風,從我自以為火熱溫暖的從未被寒冷浸入的內心深處陣陣襲來時,我才發現穿再厚的棉衣也沒用了。生命本身有一個冬天,它已經來臨。”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母親拉扯大她的七個兒女。她老了。我們長高長大的七個兒女,或許能為母親擋住一絲的寒冷。每當兒女們回到家裏,母親都會特別高興,家裏也頓時平添熱鬧的氣氛。

“但母親斑白的雙鬢分明讓我感到她一個人的冬天已經來臨,那些雪開始不退、冰霜開始不融化——無論春天來了,還是兒女們的孝心和溫暖備至。

“隔著三十年這樣的人生距離,我感覺著母親獨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無能為力。

“雪越下越大。天徹底黑透了。”

那些文字,像是一扇窗戶被野孩子投來的石頭砸中,猝然破碎,徹骨的寒風一股腦兒灌進屋子來,把冰涼與傷痛永遠挽留下來了。

我想起我年老的父親和母親。也正如他所寫的那樣,他們的冬天已經來臨,可是,我卻無能為力,我幫不了他們,因為我也要孤獨地過自己的冬天;如今,隔著三十多年的人生距離,我無法給予他們一絲靈魂上的溫暖,我唯有在遠方孤獨地觀望,感受他們在自己的冬天透心冰涼,看著他們被寒風吹徹。

那晚我無語地掩上書,想把寒風也合在書中。可我卻再也無法阻擋冬天的寒風,從我心底某處不知名的地方,呼呼吹來。

那風應是從故鄉吹來的吧?印象中,在故鄉,冬天裏的村莊是被那些灰色的房子和孤獨的樹占據著。冷風就在空寂的街道上穿梭往來,它們搖晃樹木,卷起落葉,可勁兒弄出一些引人矚目的聲響。它們雖然敲不開一扇門窗,可是,它們仍然從它們熟悉的縫隙裏鑽進來了。那些孩子流著鼻涕埋著頭並不理會它們,而那些老人卻哆嗦著起身,與它們打招呼。其實那也不算是招呼,他們隻是幹咳了幾下,告訴它們,我們還在,僅此而已。

這個冬天,父親和母親都成了村莊裏的一棵樹,繁葉落盡,獨對寒冬。他們身邊的孩子已經長大,去走自己的天涯了。像原來棲落於樹上的那些鳥兒,在寒風吹來之前已經早早離他們遠去,飛向遠方,隻有枝杈間支起的巨大的鳥巢還在——在寒風的吹拂中,搖搖欲墜。

其實,孤獨沉默中,寒冷的村莊也有篝火可以取暖。劈劈啪啪的幹柴燃燒著,把曾經的繁華,一片一片,燒成灰燼。篝火旁,多半是像父親和母親這樣的老人,火光在明滅中把他們的臉龐烘得通紅,把他們的前胸烤熱,卻永遠無法烤熱他們駝著的後背以及那顆孤獨寒冷的心。柴火的灰燼在篝火的燃燒中,無聲地落在他們的頭上,臉上,身上,又無聲地飄落在他們將至盡頭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