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莊子帶著弟子出山雲遊,留宿在故友家中。
主人見莊子前來,忙讓兒子殺雁待客。兒子問道:“一雁會鳴叫,一雁不能鳴叫,殺哪隻?”主人道:“當然殺不能鳴叫的。”離開朋友家,弟子忍不住問莊子道:“先生昨天見山中之木,說它因不能作為棟梁之材而得終老,為什麼主人家的大雁卻因為不材而被殺了呢?”
莊子笑道:“那我莊子就做那個處於材與不材之間的人吧。”說著沉吟道,“即使是材與不材之間,隻怕也要受累啊!”弟子急忙追問:“那又該怎處世呢?有材不行,無材也不行,材與不材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莊子仰頭道:“如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
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下一上,以和為量,浮遊於萬物之初,物物而不物於物,則還有什麼可累的呢?至於物之性、人倫之情則不然:成則毀,銳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厚,不肖則欺。怎能免累呢?弟子記住,唯道德之鄉才逍遙啊!”
在莊子看來,拖累人生的不僅僅是名譽,還有人倫的情感。這就無怪乎莊子之妻離世時,他卻能坐在那裏鼓盆而歌。惠子見此,便問道:“夫人與你夫妻一場,為你操持家務,養育子女。如今她走了,你不哭也就罷了,居然還鼓盆而歌,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嗎?”
莊子說:“她死了,我怎麼不悲傷?但我仔細想想,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有什麼資格悲傷啊。”惠子質問道:“生死之理又如何?”莊子道:
“人之生死變化,猶如春夏秋冬四時交替。我的妻子雖然死了,但仍然屬於天地,我為其悲傷,豈不是太不了解大自然的安排了?”
惠子搖頭歎氣:“理雖如此,情何以堪?”莊子笑了:“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氣所化,尋常人不了解此理,這才會有悲有喜。我既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以理化情,又有什麼不堪忍受的呢?”
數年後,莊子也迎來了他人生的最後時刻。弟子侍立床前,哭泣道:“大自然要把先生您變成什麼呢?將送您到何處去呢?您會變成鼠肝嗎?還是蟲臂?”莊子輕聲安慰道:“大自然如同我的父母,它命令我到哪裏去我就會去哪裏。大自然賜予我生命,讓我有了肉體形態,讓我活了這麼久,讓我老時有福可享,如今我要死了,它一定會善待我的。你,該為我高興才是啊!”
生不足喜,死不足悲,不知道蕭統會不會用這八個字來形容自己的一生。他出生時人人歡喜,千軍沸騰;他離去時,萬民悲號,滿朝哀泣。可無論是出生時,還是離去後,蕭統對這一切都毫無所知。然而,作為一個視情感高於一切的人,蕭統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是參不透這八個字的。又或者,他對自己的生死已經不執著了,卻放不下身邊人的生死。
對於蕭統的一生,我也是悲喜交集。每每思及他堅忍中的無奈,我便忍不住哀歎,於是感慨他那夭殤的確是一種解脫。在我眼中,蕭統生時當悲,死時當喜,這是否正說明了,即使我站在今人角度,十分理性地去評析著古人的詩,我依然沒有能力從他們深厚的感情中跳脫出來。
好吧,就讓我也自詡為一個多情而重情的人吧!
當我還在校園裏讀書時,最不喜歡的,就是南朝的詩歌。我嫌他們豔,嫌他們作,嫌他們沒有令人蕩氣回腸的氣魄。然而那時的我是多麼的可笑,因為我完全忘了自己的骨子裏流淌的血液,早被南朝的煙雲浸染了!
我生平第一次嚐試撰寫的故事,就是昭明太子蕭統與采蓮女慧如的愛情。後來,我將此情擴充成了《南蘭陵》三部曲,那時的筆力當然是稚嫩且想當然。但是,這種想當然非但沒有讓我覺得麵上做燒,反而刺激了我的情思,從那時起,我發現自己已經被南朝,被南梁,被蕭家的父子四人給迷住了。
這本書,構思很早,卻幾經擱置。我首先要承認的是,南朝的詩歌的確不能和唐詩、宋詞相比,無論是藝術形式還是內蘊情深,南朝的詩都是後世詩詞的鋪墊。
所以,我試圖解讀這些詩時,常常覺得才思盡矣。有的時候,我害怕自己對那個時代了解得不多,害怕我對四位蕭郎理解得太膚淺,以致於誤解了四位蕭郎所主導的整個南梁時代——不論是曆史的還是文學的。
但是,文章既然要寫,不僅僅是情之所至,更是我放不下對那一切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