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年初春返鄉，我懷著魂歸千裏的感覺登上了家鄉的牛首山。那天，天上下著綿綿細雨，山道上的修竹青鬆都被洗刷得青翠，還散發著樹木特有的清芬。我在山道上緩緩行走，卻不覺得路途有多麼長。
山頂上的摩崖石刻已然被風雨侵蝕，四下無人，到處都是清冷冷的。但是江南的山林就是美麗，在這樣的寒冬未盡時已然還有或墨綠、或半黃的樹木點綴著山景。我立在頂峰至高處，四野裏雖非茫茫，卻也天高地闊了：遠山近湖，都在眼前，隔著一層細密溫柔的雨簾。
我忽然心生奇想，若是自己展臂一躍，從這峰頂俯衝而下，迎接我的，除了所謂的死亡，還會有什麼呢？
於是又想起電影《臥虎藏龍》裏玉嬌龍自武當山山頂的那一躍，我仿佛理解，有一種心情，不是在尋常時刻就能感悟到的。
我上牛首山是奔著昭明太子飲馬池去的。蕭氏父子四人中，為後世留下一連串可尋訪的古跡的，也就屬蕭統了。我在叢林間按著地圖方位找尋了半天，卻總是見不到想象中的那一方清池，心情沮喪極了。
摩崖石刻邊立著一方木牌，名叫舍身崖。我便想，莫非是要從這裏繞過去嗎？無限風光在險峰，想得到最想要的東西，自然是要付出艱難代價的。我攀著樹木，小心翼翼地登上陡峭的土坡，發現那裏果然立著兩丈高的斷崖，皆是光滑無樹的山石。這就是舍身崖的含義了吧，不過，我見了卻不覺得心驚膽寒，隻是更加的失落。
懷著一份不甘心，我又繞回後山上。密密的山林間鋪滿了秋日未腐化的落葉，被雨水浸透了，油亮油亮地伏在地上，踩上去，沒有一點兒聲響。我已經心緒亂了，東奔西撞地亂走一氣，依舊沒有找到飲馬池。
蒙蒙陰雨遮蔽了日光，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隻覺得天上的雨，下得越發大了。撐起傘時，我明白，此次之行隻能就此而終。我一麵從山上下來，一麵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呼喊：“你，究竟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究竟要找的是什麼了，隻是一陣陣空虛和茫然。猛地一低頭，不知為何竟能看見那些埋藏在落葉中的，如紅豆一樣血紅的海棠果，也鋪得滿山都是。
那一刻，我隻覺得，麵上兩行清淚，簌簌地流下來……千年之後，我來尋你，卻隻尋得了這兩行清淚啊。
壬辰年冬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