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被選中的刺客叫鉏麑,他一身是膽,武藝超群,晉靈公以為趙盾必死無疑。鉏麑知道趙盾是個勤於公務的人,每夜三更才睡,便於四更時分來至趙府。天色還是黑沉沉的,鉏麑潛入了趙家大院,避過了眾多守衛,往趙盾居住的庭院悄悄走來。
進得院門時,鉏麑嚇了一大跳,趙盾的房門竟然大開著。莫非自己的行動已被察覺?鉏麑心中忐忑,卻不見四周有任何動靜,於是沉住氣走上前去。房屋內,趙盾穿著朝服,恭敬嚴肅地坐在榻上,雙目微閉,修養精神,口中還喃喃念著一會兒朝上要勸誡晉靈公的話。
鉏麑的心被震動了。身為義士,鉏麑何曾見過一個文臣有如此忠義?趙盾全心全意為家國效力,讓鉏麑深感慚愧,懷中的刺刀久久不能拿出。鉏麑退至門外,長歎道:“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說罷,便一頭碰死在門前槐樹下。
也許有人會說,這是封建時代臣子對君王的愚忠,他們不過是把皇帝看得太重要了。這話誠然是對的,但我們要看到的,是那些忠臣背後的力量,是支撐著他們的精神源泉。人們現在常常感歎中國是個沒有信仰的國度,我想,是我們自己把那高尚的,令邪惡力量感到恐懼的信仰給弄丟了。這種力量不是對某一個帝王的忠誠,而是心中對責任、對家國的擔當。
蕭統也許常常被家國重任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他一定沒有埋怨過。蕭統是個重情的人,而朝廷政治,常常是法不容情,處於夾縫間的蕭統有過許多痛楚,可是他依然在盡心竭力地去做,希望用他的方式做好——盡管這種方式最終毀了他的太子地位,毀了他的人生。
蕭統待人寬和,從不彈劾朝中官員。他十二歲時巡視牢獄,對每一宗案卷都仔細研究,隨後指著其中一卷道:“這人的罪過情有可原,本宮可以代為判決嗎?”
於是便對犯人做了從輕的處罰。史書上稱蕭統“評斷法獄,多有全宥,天下皆稱仁”。
普通年間,由於梁武帝蕭衍對北朝發動了幾次征戰,建康城內糧價大漲。蕭統令東宮內所有人都節衣縮食,每逢雨雪寒天,就把節約下的錢糧拿去賑濟百姓。
在主管軍服事務時,蕭統每年要做三千件棉服,好在冬天時發給貧民。
一個王朝的太子“身衣浣衣,膳不兼肉”,叫天下人怎麼能不敬仰他?蕭統薨逝的消息傳出後,朝野上下,無不愕然惋惜。而建康城的男女老少,紛紛奔至皇宮外,跪地號泣,哀悼的長隊,順著大道蜿蜒而去。
從為政權謀上說,蕭統不是個合格的太子,這的確在最後時期導致了他的失落抑鬱,促成了他的死亡。所以,我常常有所感歎,蕭統這樣死了也好。他至少不用親眼看見兄弟相殘,不用看見大梁覆滅,不會有滿目餓殍的悲愴。
回頭再看這首《上朝值雪》,我忽然覺得,這是一首殘詩,竊以為蕭統還有話沒說完。他天明即起,整裝戴冠,早早地恭候在大殿之外。還泛著青光的天空中飄下朵朵雪花來,漸漸地,將大地都染白了,而蕭統還在那裏恭候著,為了他家國天下的重任,他怎麼會沒有一兩句發自肺腑的感歎呢?
大約兩百年後,詩人杜甫用一首《春宿左省》說出了蕭統曾經遺失了的真心話:
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不寢聽金鑰,因風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
至德二年(757年)九月,唐軍收複了失陷於安史之亂的京師長安,唐肅宗自鳳翔還京。詩人杜甫也從鄜州13返回京城,繼續做他的左拾遺。左拾遺是掌管供奉諷諫,大事廷諍、小事上封的官。職位不高,但杜甫卻十分看重,因為他可以為國家、為君王盡忠效力。
這首詩寫的是杜甫上封朝事前在門下省值夜時的心情,為了等待君王的召見,他竟也一夜未眠。暮色漸晨,星月當空,宮殿在夜色中更顯巍峨了。杜甫一夜不曾睡好,他仿佛聽到了宮門開啟的鎖鑰聲,又好像聽到了百官騎馬上朝的馬鈴響,以至於好幾次跑去問值守的侍衛是什麼時辰了。
杜甫為什麼會緊張得難以安眠呢?就是因為明天要覲見君王,上封朝事啊!一句話間,我們看到的不會是杜甫對官位的迷戀,隻是他全心全意的忠君之情和憂國憂民的大愛之心。這種心情,大概就是蕭統上朝時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