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如蟬遠
南梁昭明太子蕭統,他是梁武帝的第一個兒子,也曾是梁武帝最最喜愛的兒子。從南梁普通年間開始,蕭統逐漸替代了其父梁武帝蕭衍,成為南梁宮廷文學集團的中心。無論是從其所主導的文學時期還是按照長幼排序,蕭統都應該排在“四蕭”中的第二位,可是我偏偏要將他放在最後。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蕭統是太子。然而,我不是因政治地位輕視蕭統,恰恰是我在感情上對他的理解與認同。
在我的潛意識裏,太子和皇帝總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差別,就好像在西方童話中男主角總是王子而非國王一樣。太子的稱號似乎更有一種感性的情愫,而皇帝則顯得冷酷許多。昭明太子蕭統三十一歲因病薨逝,他沒能登上皇帝寶座未必就是遺憾,因為在中國的人文曆史上,沒有哪個太子能如蕭統一樣芳名永傳。“太子”兩個字,也因蕭統而變得美麗了。
其實,像蕭統這樣的性情中人,根本就不適合做王朝的統治者。盡管英年早逝令人遺憾,但能夠如此而去,倒是更好。我們這些後世人在看到蕭梁最後時期的混亂時,真的很難想象,如果是蕭統當政,又該是怎樣淒慘的樣子。
唐初史學家姚思廉寫就的《梁書》裏,對南梁朝的統治者無不溢美之詞,但對蕭統的讚美是最多最真誠、最親民的。蕭統的賢德不是文官們為了美化太子的聲名而用辭藻堆砌出來的,蕭統的賢德是用他真誠地對百姓疾苦的關懷換來的。
齊中興元年(501年)的秋天,時為雍州刺史的蕭衍領數萬義軍沿長江東下,攻城拔寨,直抵建康城外新亭山下。蕭衍將軍隊駐紮,遙遙望著北方的京都皇城,望著城台內鬱鬱蔥蔥的上林苑,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曾是蕭衍忠心耿耿,一心效力的齊王朝,是他蕭氏族人的天下。當年,齊明帝蕭鸞廢海陵王蕭昭文而自立,還是蕭衍為其出謀劃策,而此刻蕭衍要做的事情,與蕭鸞又有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當今的天子是個昏君。
秋日的建康城外,或許正是細雨蒙蒙的一天。蕭衍在軍帳中徘徊不定,他的心意就像這天氣,有些不太明朗。昏君蕭寶卷為了抵禦義軍,將城南百姓強行遷徙,焚毀房屋,好好的城郭都變成了焦土,蕭衍總覺得心裏缺了點什麼,沒有那一股力量,攻城的命令遲遲不能發出。
這時候,帳外響起馬蹄之聲,士兵的一聲“急報”
喚回了蕭衍的神思。這是一封來自襄陽城的家信,接信時蕭衍這才想起,他離開襄陽的時候,丁令光腹中的嬰兒已有三個月了,屈指算來,應該是孩子出世了。
蕭衍與嫡妻郗徽隻生有三個女兒,且因郗徽嫉妒,多年未曾納妾。直到蕭衍到了雍州襄陽,遇到丁令光,他自我的人生才有了幾分希望。蕭衍如今年將不惑,他是多麼盼望能有一個兒子啊!而上天終於給了他這個恩惠,蕭衍有了他的兒子。
有了兒子,就有了大業的繼承人。蕭統,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將蕭衍內心的想法都表達了出來,為了天下百姓,為了自己的霸業,為了子孫後代,蕭衍必須攻進建康城,必須廢黜昏君,必須做那個傲視寰宇的人!
蕭統的降臨鼓舞了他的父親蕭衍,開創了新的江山,想必自蕭統懂事時起,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和他說起這樣一個典故。蕭統在繈褓中就成為太子,他的人生一直與家國責任拴在一起。蕭統以仁孝為第一,寬和容眾,喜怒不形於色,他給世人看到的,永遠是一個恪守禮儀、賢德沉穩的太子。
然而,在蕭統的內心深處,他的本性究竟是什麼樣的呢?蕭統當然是愛這一片江山的,但卻不是霸業之愛。每每站在宮中玄圃中,看著屬於蕭家的山河美景,蕭統想的隻是山水之美。身旁的幕僚道:“這樣的山水,最適合欣賞女樂了。”蕭統淡淡一笑:“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盡管時常要上朝議政,要代天巡視,可蕭統的形象似乎總是個謙謙君子,甚至與俗塵無關。也許在蕭統的心中,他就是想做一個情屬山水、遠離塵囂的人,永遠不被俗世煩惱,就像他這首詩中所寫的那隻高潔的蟬。
在古人的心中,蟬是一種高潔的生物。它們高居樹上,餐風飲露,不沾染地上塵土,外表樸素,從不嘩眾取寵,更不羨慕華冠美服。對於那些在地上的奇獸,水中的遊魚,空中的珍禽,蟬自甘貧賤淡然,不與世爭。
史書上說,昭明太子姿容甚美,這應當不奇怪。蕭統的皇叔,蕭衍的六弟臨川王蕭宏就曾因相貌俊秀而被從未見過美男子的北朝人稱為“蕭娘”,可見蕭家男子的英俊是有遺傳的。身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蕭統的地位更加不用說,他是多少平民百姓仰慕的對象啊!
可是,麵容俊秀,金冠華服,地位名號對蕭統來說都是身外之物,他出生在了這樣的帝王之家,成了帝王的長子,就不得已被加上了這些虛幻的東西。這些浮名越是被人敬仰,越是顯得高貴,就越讓蕭統感到內心的清淨是他最最希望的。
然而,這樣的希望永遠隻能在夢中尋找了。蕭統不是那等徹底放蕩的人,他為功名大業的責任所羈,但也是這責任成就了他。因為這份責任,蕭統的人生過得很痛苦,但若沒有了這份責任,隻怕蕭統也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