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在鬆江被前太子舍人羊鶤斬殺,送屍至金陵。
王僧辯忙砍下了侯景的腦袋,傳首江陵。當蕭繹解決了擋在他登基道路上的最後的幾個兄弟子侄後,這才如願以償地成為了大梁朝的皇帝,改元承聖。登基的那一天,蕭繹沒有升正殿,所有王公大臣也隻是陪列而已。
對蕭繹而言,稱帝不在隆重的形式上,隻在他自我滿足的心理中。
在寫這首述懷詩時,蕭繹的心情顯然是高興的。
“霜戈臨塹白,日羽映流紅。單醪結猛將,芳餌引群雄。”多麼明快而鮮亮的顏色,在一場戰中能看到這樣光輝的前景,可見蕭繹對平定叛賊,一統江山充滿了信心和希望。這樣的希望很快就實現了,但快樂也隨之轉瞬即逝了。
在蕭繹稱帝後的半年,他的弟弟,在四川自立為帝的武陵王蕭紀兵至西陵,與其對陣。蕭繹派人寫了封書信給蕭紀,稱可以將四川交由蕭紀專製,讓其獨霸一方。蕭紀對此毫不在乎,一心隻想和蕭繹決戰。
蕭繹一麵派人攻打蕭紀,一麵又遣人送信,賦詩哀歎:
回首望荊門,驚浪且雷奔。四鳥嗟長別,三聲悲夜猿。
這首《遣武陵王詩》寫於蕭繹大敗蕭紀之前,他似乎為兄弟相殘之事深感悲痛。然而,當蕭紀數度敗於蕭繹之時,他卻沒有答應蕭紀的求和。當年七月,在對陣兩月之後,蕭繹終於將蕭紀徹底打敗,旋即將其送上了斷頭台,甚至抹去蕭紀的屬籍,賜姓饕餮氏。
詩中之情那麼哀傷,而殺戮之事卻又那麼狠毒,這就是蕭繹的矯飾虛偽,這就是他令人不可理解的地方。
如果說伴君如伴虎,蕭繹這樣的人若真當了君王,就太可怕了。不過,蕭繹的皇帝的確沒有當太久。他在人生的最後兩年光陰裏過了一回當皇帝的癮,和他的文臣們飲酒唱和,甚至寫出“乍若非煙散,時如佳氣新”的悠閑詩句,渾然不顧家國之危。蕭繹所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寫完了《金樓子》。
當是時,西魏太師宇文泰一直想著攻占江陵,而當初被蕭繹打敗後不得不逃亡西魏,被魏帝封為梁王的蕭詧也有心南圖。聞到危機的蕭繹幾度想遷回舊都建康,卻又始終沒有回去。建康城內已是一片凋殘,被戰火毀壞的宮牆殘破不堪,昔日的上林佳苑也草木盡毀,回到建康,蕭繹還能有什麼呢?反正,他是再也見不到建康城裏“溪雲連陣合,卻月半山空。樓前飄密柳,井上落疏桐”的美景了。
說到這裏,忽然心頭一酸,不是為蕭繹,隻為建康城。這個總是偏安的都城,總是要承載著這樣凋零的悲痛。還記得孔尚任所作《桃花扇》的最後一支曲子《哀江南》裏這樣唱道: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我想,亡國之君心中再悲痛,腦袋一旦被砍掉,他們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而唯一能記下這無數次的悲痛的,隻有一座建康古城。家鄉的山山水水也不是往昔模樣,但曆史留給這片土地的沉痛,任誰也抹殺不掉。
安知秋與春
在寫《遣武陵王詩》時蕭繹是極度哀傷的,但絕大部分不是為了他的兄弟,恰恰是為了他自己。那時候,北方軍隊大舉南移,荊州形勢緊迫,蕭繹不過是兔死狐悲,為自己朝不保夕的境況感到憂慮。而這四首《幽逼詩》就是蕭繹被魏人所俘後的絕命之作,其蒼涼悲愴中已經看不到絲毫南朝的綺靡了。
承聖三年(554年)十二月初二,入夜後的江陵城並沒有暗下來。皇宮中火光衝天,那是蕭繹在焚燒他那十四萬卷典籍。禦史中丞王孝祀寫下降書,蕭繹脫去帝王黃袍,穿素衣,乘白馬,長歎道:“想不到我蕭世誠會有今日之恥啊!”
出了城門,門外等候著的魏軍笑問道:“你為什麼要把那些書燒了?”蕭繹歎道:“讀書萬卷,卻還有今日之辱,為什麼不燒了呢?”士兵們搶了蕭繹的白馬,將他反手捆綁一路向北。蕭詧派鐵騎將蕭繹帶回營帳,囚禁在烏幔之下。
蕭繹不堪蕭詧的種種羞辱,便對西魏官員長孫儉道:
“我在江陵城中埋下了千斤黃金,我可以送給你,隻求你將我關到別處去。”於是長孫儉將蕭繹領進城中,問他金子埋在哪裏,蕭繹笑笑道:“剛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我受不了蕭詧的羞辱。這天底下,哪有天子親自埋金子的道理呢!”長孫儉哭笑不得,便將蕭繹關進了主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