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逼蕭繹下書召駐守建康的王僧辯北上,蕭繹堅決不同意。使者諷刺道:“你以為你還是天子嗎?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的自由嗎?”蕭繹道:“我既然都不得自由了,王僧辯怎麼還能由我擺布呢?”這個性情古怪的亡國之君,至死都不忘和人戲謔玩笑。望著魏人的神情,蕭繹明白,他的死期到了,其實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這四首絕命詩大概是魏人讓蕭繹寫所謂的自白書時留下的吧。在臨死前的一刻,曾經享受過榮華富貴,經曆過權謀鬥爭並達到人生頂峰的蕭繹終於看透了。
死亡是悲哀的,今日身葬蓬蒿,誰又能想到當初封禪稱帝時的光輝呢?人生遭遇厄運,天道也不可能始終如一,鯤鵬和螻蟻沒有什麼區別,一旦折損了翅膀,也是死路一條。
清晨鬆林間的風聲如此悲哀,夜間的迷霧更加濃密,當時光流傳千年之後,寂寞中誰還會在乎軒轅台的帝王之尊?從今以後,黑夜漫漫不知歲月,又何必知道春秋變化,隻可歎漢光武帝陵寢上的杏樹,空辜負了那些耕種的人。
蕭繹被俘的第十七天,魏人用土袋將蕭繹悶死,如同他的三哥梁簡文帝蕭綱一樣。蕭詧以白布裹屍,用蒲席收殮,紮上一圈白茅,將蕭繹葬在了江陵津陽門外。
與此同時,蕭繹的兒子湣懷太子蕭方矩和始安王蕭方略都被殺了。
“寂寥千載後,誰畏軒轅台。”一直崇信老莊之道的蕭繹臨死前的話倒是真的實現了,一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除了會對曆史發出感慨外,哪裏還會對這些帝王的霸業產生敬畏之感?即使站在軒轅台上,也永遠體會不到作為江山擁有者曾經的心境。
人生之事,不過是過眼雲煙,千年的帝王之爭,到最後還是別人看台上的一出戲。但是,當局者迷,對於那些曾經陷在帝王大業中的人而言,不到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看不清的——有些人即使到死,也不曾醒悟。譬如項羽,直到自刎前還呼喊一聲:“天欲滅我項羽!”
蕭繹死後,蕭詧被西魏扶植為傀儡皇帝,在北方建立了一個地方不過三百裏的後梁小國。分別駐守建康和鎮江的王僧辯、陳霸先幾經商議,於次年二月迎接梁元帝第九子,年僅十三歲的晉安王蕭方智至建康,準備稱帝。
此時,北齊文宣帝高洋乘虛而入,一麵派兵施壓,一麵護送早先被其俘虜的貞陽侯蕭淵明南歸,要王僧辯迎立蕭淵明。王僧辯屈從於北齊壓力,改立蕭淵明,陳霸先苦爭無效,便突襲了建康皇城,絞殺王僧辯,仍立蕭方智為帝。
十三歲的小皇帝根本沒有左右時局的能力,長此以往,蕭梁終究難逃覆亡的結局。陳霸先決意不再畏縮於腐見,愚忠於蕭氏,於太平二年(557年)代梁稱帝。
陳朝的幾位君主守著江東最後的領土,一麵平定著大大小小的地方割據,一麵醫治著前朝留下的戰爭創傷,南方的經濟、文化逐漸得到了恢複。陳霸先之子陳文帝勵精圖治,國勢逐漸強盛,至陳宣帝時又興兵北伐,打敗了北齊,擁有了淮南之地,達到了鼎盛時期,江東有了三十年的穩定。
然而,這基業傳到陳後主陳叔寶手中時,卻不再強盛了。陳後主荒於酒色,不恤政事,每天隻知道和他的寵妃張麗華縱酒享樂,導致奸臣當道,文武解體,士庶離心。對於朝政的危機,陳後主根本察覺不到,一曲《玉樹後庭花》中唱出了“玉樹後庭花,花開不複久”
的亡國之音。
陳後主的荒誕傳到北方長安,隋文帝決意伐陳,命晉王楊廣、秦王楊俊等率兵五十一萬直取建康。當隋朝大將韓擒虎領兵衝入建康城朱雀門時,陳後主這才帶著寵妃倉皇躲進胭脂井中,隨即被俘押至長安。到這時,曆經一百六十多年的南朝時代終於結束了。
而今我們能在南京城西的雞鳴山雞鳴寺裏找到胭脂井,而雞鳴寺前身正是梁武帝蕭衍敕建的同泰寺,也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盡管廟宇不再是當年的廟宇,井台也非曾經的井台,但時空中的曆史精魂們,都在此見證了南朝煙雨的興與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