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封信 (1 / 1)

他是山裏唯一的郵遞員。那條通往城市的小路,他一走便是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風霜雨雪,坎坷苦難,都不曾讓他更改回山的腳步。

他是第一個走出山裏的孩子。山外的世界,讓人望而卻步,但又心生向往。每次回來,他都要和山裏的孩子們說上一段動人的故事。他說,城市的樓房有雲層那麼高,那些人整天沒事兒就在高樓頂上看雲彩。城市的車流和鬆樹上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躺了一地,在雨夜裏一打開燈光,頓時整個城市就會從黑夜轉為白晝。

其實,這些景狀他都不曾見過。沒人知道,他取信件的地址其實根本不在城市,僅僅隻是附近的一個小鎮。小鎮上別說高樓和車水馬龍,就連那些轟鳴的列車,都不曾在這裏駐足,停下匆匆的腳步。

他讀過兩年書。於是,再虛幻的事物經他口裏說出來,總是那麼有血有肉,活靈活現。孩子們聽得癡了,都不去彈玻璃球了,都不去爬山了,托著腮幫,直愣愣地看著他唾沫橫飛地說話。

每次都是同一個聲音打算了他的談話:“是送信的小王來了嗎?快進屋來跟我念念。”這句話一出,孩子們頓時就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他們似乎知道,這句話就和評書的先生們的那句“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一樣,意在宣布故事即將結束。

他一麵抗起背包,一麵亮著嗓門喊著:“大娘,別急,我就來了,就來了,有你的信件呐!”

屋裏,是一位雙眼失明的老太太。明晃晃的太陽照在她的身上,但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光明。她摸索著要給他拿根凳子,卻總是被他製止住了。他說:“大娘,別了,給你念信還是得莊重一些好,咱得學學城裏的先生。”這話一說完,大娘就笑了:“不瞞你說,我兒子就在城裏教書呢!”

她的孩子真在城裏教書。不過,那是千裏之外的大城市,不是他口中所說的小鎮。他見過她的孩子,斯斯文文,戴個眼鏡,說話輕言慢語,很是禮貌。隻是,這些都是三年前的記憶了。細細算來,她的孩子已有整整三年不曾踏入山裏。

她念子心切,無奈雙目失明,不能爬上那漫漫的山路,不然,她一定會挺直了脊梁,順著大路去看看她的孩子。她總是靜靜地坐在門前曬太陽,聽著門外的聲音。隻要是他來了,她總是第一個能聽出來。

幸好她的孩子不曾將她忘記,總是每月按時給她寄來一封家書,還有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撕開信件,將裏麵的百元大鈔捏取出來,塞到衣服內裏的布袋裏,才急切將信件遞給他。

他像個懂事的孩子一樣,畢恭畢敬地接過信件,逐字逐句地念過去。她的孩子真是忙啊,每次寫的內容和問候都是一樣。不過,這些已經足夠。從她戰栗的身體就能看出,她正在被深深地感動著。

三年就這麼悄然而去了。三年後,老人撒手人寰。有人說,她臨死前還安靜的坐在那張木凳上,懶懶地曬著太陽,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村裏終於決定找尋她的孩子,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傳達給他,讓他來看看老人的遺體,磕幾個響頭。

村裏的人真把整個小鎮都找遍了,硬是找不到她孩子的蹤影。最後,千辛萬苦所得到的,竟是幾年前,她的孩子已在車禍中喪生的消息。村裏頓時軒然大波。她的後事還如何處理?

他們終於想到了那些信件。無可非議,那一定是她孩子的配偶所寫的,他們有必要按照有效地址將她火速尋來。

他接到消息後,一麵含著熱淚,一麵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了回來。他一語不發地站在舊日念信的位置,愣愣地看著那把陳舊的椅子。

村裏人問他來信的地址,他不說,問他在什麼取的信件,他也照舊不說。沒辦法,為了節省時間,村裏人隻好把老人的櫃子給撬開了。暗沉沉的櫃子底,平平整整地躺著三十六封沒有地址的信件,還有三十六張嶄新的百元大鈔。

村裏人疑惑了,沒有郵寄地址,沒有收件人地址,他是怎麼送過來的呢?最後,他們不得不打開信件,追尋最後的線索。

散落一地的信封裏,人們終於取出了三十六張同種模樣的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