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丁恨聲》)
再看袁世凱的語言:
(15)袁大人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自去歲以來,拳匪騷亂,仇教滅洋,引起國際爭端,釀成彌天大禍,現北京已被列強包圍,形勢萬分危急。孫丙雖然被擒,但其餘黨,還在四鄉蠢蠢欲動。東省民風,向稱剽悍,高密一縣,更是刁蠻。值此國家危難、兵慌馬亂之際,非用重刑,不足以震懾刁民。本官今日請你前來,一是敘敘舊情,二是要你想出一種能夠威懾刁民的刑法來處死孫丙,以儆效尤。”
(《錢丁恨聲》)
可見為官者的語言和老百姓的語言,存在明顯的差別。口語句式活潑多變,通俗易懂;書麵語句式比較講究規範,有時采用文言句式。兩種句式的選擇運用,要看文章內容的需要和上下文要求。
《蛙》這部小說分五部分,每一部分的開頭都是“蝌蚪”寫給“杉穀義”先生的信件正文。“蝌蚪”是一位當過兵的劇作家,他寫給德高望重的日本文學大師“杉穀義”的信謹慎持重,言語中充滿了敬重,使用的全是書麵語句式。摘取其中一封:
(16)尊敬的杉穀義人先生:
分別近月,但與您在我的故鄉朝夕相處的情景,曆曆如在眼前。您不顧年邁體弱,跨海越國,到這落後、偏遠的地方來與我和我故鄉的文學愛好者暢談文學,讓我們深受感動。大年初二上午,在縣招待所禮堂,您為我們做的題為《文學與生命》的長篇報告,已經根據錄音整理成文字,如蒙允準,我們想在縣文聯的內部刊物《蛙鳴》上發表,使那天未能聽您演講的人們,也能領略您的語言風采並從中受到教益。
大年初一上午,我陪同您去拜訪了我的當了五十多年婦科醫生的姑姑。雖然因為她的語速太快和鄉音濃重,使您沒有完全聽明白她說的話,但相信她一定給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在初二上午的演講中多次以我姑姑為例,來闡發您的文學觀念。您說您的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騎著自行車在結了冰的大河上疾馳的女醫生形象,一個背著藥箱、撐著雨傘、挽著褲腳、與成群結隊的青蛙搏鬥著前進的女醫生的形象,一個手托嬰兒、滿袖血汙、朗聲大笑的女醫生形象,一個口叼香煙、愁容滿麵、衣衫不整的女醫生形象……您說這些形象時而合為一體,時而又各自分開,仿佛是一個人的一組雕像。您鼓勵我們縣的文學愛好者們能以我姑姑為素材寫出感人的作品:小說、詩歌、戲劇。先生,創作的熱情被您鼓動起來了,很多人躍躍欲試。縣文化館一位文友,已經動筆寫作一部鄉村婦科醫生題材的小說。我不願與他撞車,盡管我對姑姑的事跡了解得遠比他多,但我還是把小說讓給他寫。先生,我想寫一部以姑姑的一生為素材的話劇。初二日晚上在我家炕頭上促膝傾談時,您對法國作家薩特的話劇的高度評價和細致入微、眼光獨到的分析,使我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我要寫,寫出像《蒼蠅》、《髒手》那樣的優秀劇本,向偉大劇作家的目標勇猛奮進。我遵循著您的教導:不著急,慢慢來,像青蛙穩坐蓮葉等待昆蟲那樣耐心;想好了下筆,像青蛙躍起捕蟲那樣迅疾。
在青島機場,送您上飛機之前,您對我說,希望我用寫信的方式,把姑姑的故事告訴您。姑姑的一生,雖然還沒結束,但已經可以用“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等大詞兒來形容了。她的故事太多,我不知道這封信要寫多長,那就請您原諒,請您允許,我信筆塗鴉,寫到哪裏算哪裏,能寫多長就寫多長吧。在電腦時代,用紙、筆寫信已經成為一種奢侈,當然也是樂趣,但願您讀我的信時,也能感受到一種古舊的樂趣。
順便告訴您,我父親打電話告訴我:正月二十五日那天,我家院子裏那株因樹形奇特而被您喻為“才華橫溢”的老梅,綻放了紅色的花朵。好多人都到我家去賞梅,我姑姑也去了。我父親說那天下著毛茸茸的大雪,梅花的香氣彌漫在雪花中,嗅之令人頭腦清醒。
您的學生:蝌蚪
二OO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北京
莫言的小說語言中,根據小說敘事的需要和刻畫人物形象特征的需要,在不同的地方,恰當地運用口語句式和書麵語句式,使他的小說語言豐富多彩,靈活多變,體現出高超的駕馭語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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