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岡極少寫詩,多作散文。與楊剛相比,她的寫情多一層含蓄,多一分深沉。少年子岡聰穎好學而勇敢倔強,那時的文章熱烈奔放,活潑自由;青年子岡,心向太陽,感情濃烈,文章則舒緩有致,情味雋永;老年子岡,曆經坎坷,深情猶在,文筆老辣沉鬱,平淡中見深意,令人回味無窮。她不像楊剛那樣直露,而是把熾烈的感情濃縮在娓娓動人的敘述中,或流淌於三言兩語的景物描寫上。如1949年寫的《訪列寧故居》,結尾寫道:“黃葉還在地下在樹上嘩嘩地搖曳,每個人不自覺地拾起幾張帶回去,讓肅靜追蹤之情蓋過悲涼。”抒發對偉大導師的懷念敬仰之情,情景交融,無聲勝有聲。而楊剛作於同時期的《悼史沫特萊》結尾是這樣的:“史沫特萊!你活在我們中間,永遠是我們偉大而忠實的友人!”坦率磊落,真誠可感。一個曲筆,一個直筆,抒情方法不同,但都貴在情真意濃。
第二,就新聞作品而言,感情的激烈與理性的邏輯力量相統一,是楊剛的主要風格,而彭子岡則更多地表現為把文學筆法融進新聞寫作。
當記者不能沒有政治頭腦,楊剛、子岡之所以出類拔萃,正在於她們掌握了最先進最科學的無產階級世界觀方法論,並自覺運用於新聞采寫過程。比較而言,楊剛的新聞通訊更多政治家的思考和學人式的分析,往往以情感人,以理取勝。1949年10月1日楊剛參加開國大典,寫了長篇通訊《毛澤東和我們在一起》,不僅濃墨重彩描繪了新中國偉大莊嚴團結民主的氣象,而且有這樣的議論:“我們幾千年來的希望,我們幾千年來的要求,要一個獨立、民主、和平、統一、富強五者俱備的國家的要求——在過去常常被人稱為是白日大夢,或者是唱高調,現在這個幾千年的大夢一定會實現了。昨天我親眼看見的慶祝大會,就是保障。”可謂畫龍點睛之筆。通訊發表於上海《大公報》,當即風靡上海。1979年被選入全國《散文特寫選》。她寫於40年代的贛南通訊和美國通信也都如此,既有史學家的直筆,又有革命者的鋒芒,既有記者的敏感,又有學者的深邃,使作品呈現出思辨美、理性美。
彭子岡的新聞通訊以文筆優美而獨具魅力。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她的政治敏感政治覺悟,她的膽識,往往是通過采訪活動得以體現。從文章學角度看,子岡新聞作品的特點是將文學筆法應用其中,形成清新優美、舒暢雋永的風格。比如,子岡21歲時第一次當記者去采訪冰心女士,就打破了一般新聞單調的格局和枯燥呆板的寫作陳規,分出十個小標題,用文學筆法從不同側麵寫冰心的形象,看似結構疏落,實則邏輯縝密,清新明快,細膩感人,充滿生活氣息,使讀者看到了立體的冰心女士。全文如清泉蕩滌著世事雜塵,歌頌著真善美的追求和人格的完善,呈現出紀實美、真情美。
同是記者,楊剛在記實的內容中摻進大量議論分析,理性之光熠熠生輝,子岡在記實的內容中融進優美的文學筆祛,提高了文章的感染力。據此,奠定了她們在中國新聞史和文學史上的不同地位。
第三,楊剛、子岡語言特點比較。
語言是思想內容得以傳播的翅膀,古語雲:“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正是此意。語言特點也是作家作品之間風格差異的標誌之一,如:同是農村題材小說作家,趙樹理語言幽默詼諧,柳青語言則樸實厚重,各有千秋,相映成輝。
楊剛與子岡的語言都屬於辭彩華美的類型,不同的是,楊剛美在濃烈,子岡美在清新。楊剛作品氣勢恢弘浩大,寫情方式多為直露,因此其語言主導風格為絢爛多彩;子岡文章氣勢舒緩自如,寫情方式比較含蓄,因此其語言主導風格為樸淡空靈。比如,同是寫北京,楊剛在抗戰初期這樣寫:“嗬,北平!嗬,我的母親,我用十指尖在砂石裏麵挖掘,用舌尖在黃土泥下搜尋……即令我的十指和舌尖全因摸索而滴下鮮血了,我仍然不能觸到我的北平!北平嗬,知道麼?我尋覓你,如覓取我自己的身心!”子岡在抗戰勝利後這樣寫:“久居北平的人們詛咒它的春天:迷眼的風沙,紙窗整天呼嚕呼嚕像海嘯,桌子上浮土一會兒便多厚。但是在後方蟄居了幾年的人們跑到這兒來,正像玻璃缸裏的魚兒又回到了江河,可以自由自在地遊泳了。”都是寫熱愛北京之情,前者強烈感人,後者清新宜人。
文章是一種立體感很強的詞語雕塑,主導風格隻是就其語言主要特征而言。其實,楊剛語言中也有淺近平實的部分,子岡語言中也有激越高昂的音符。這裏就不一一枚舉了。
楊剛、彭子岡,30年代我國新聞界的兩顆明星,文學田野裏兩朵傲霜的菊花。她們是名記者,不是大作家,而她們之所以成為名記者,正得益於深厚的文學修養和勤奮的藝術追求。“人如鏡,筆如諍,自有後人能記省。”我想,端木蕻良懷念子岡的這些詞句,對於我所敬仰的兩位新聞前輩,都是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