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史林折枝(3)(1 / 3)

在新聞和文藝改革中不斷進取的黃遠生,還將靈活多變的文學筆法帶到了新聞領域,給呆板、平淡的記事性新聞賦予生機和活力,使之形成真正的現代通訊。他文思敏捷,才華橫溢,作品的表述手法靈活多樣。如,描寫宋教仁被暗殺後的北京政界,“表麵似平靜如常,而暗幕中之千變萬化,有如愁雲黑霧累疊而起,比起來大有天黑如磐伸手不能見掌之狀,其或雷雨驟發掃蕩一切乎,或長此沉沉不見天日乎,或更有意外之變化乎,殆非吾人神智所能預測已。”用了比喻、雙關、排比三重修辭格,不僅形象逼真,氣勢連貫,而且巧妙地表達了記者對局勢的看法。有的通訊作品將敘述與描寫相結合,信手拈來,情趣盎然。如《茶話一席》,先報道了某時什麼人於某地舉行茶話會,中間插進幾行景物描寫:“是夕天氣涼爽,星稀雲淨,花草紅白亂發,短山銜接,雜樹參繞,極有山林之致。”既烘托了氣氛,又抒發了感情,典雅簡潔,體現了作者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徐鑄成先生評價黃遠生通訊“記事則源源本本,狀人都栩栩如生”。之所以達到這種效果,恐怕正是他那無所顧忌、揮灑自如之筆力所致。

第三,評戲評人,亦莊亦諧。黃遠生說,我國的政治舞台,有黑幕而無明幕,他是每天在這個大舞台包廂裏聽戲的人,他是準備做戲評才來聽戲的,他自己沒有唱戲,卻是極希望改良戲劇的熱心家。出於這種思想基礎和政治生活態度,黃遠生的筆無情地挑開了黑幕,“使汙濁宦海之波浪,窮形盡態,畢現紙上”。《遠生遺著》中,有一部分是政論文章,其中不少篇鞭撻了統治集團的獨裁專製。他的通訊作品雖然多以敘述報道新聞事件為主,但穿插其間的評論尖銳潑辣,捫之有鋒,顯示了他過人的膽量、鮮明的愛憎以及對問題透辟的分析力。如為1913年到來而作的《痛苦之新年》,飽蘸濃墨深情,開篇歎道:“去年貧無立錐之地,今年貧得錐也無,慘哉,國家之現狀也。自臨時政府成立後,北京政界之最大問題,唯借款而已……嗚呼新年,奈何齎此最可悲痛之紀念,以餉吾國耶!”赤子之心,躍然紙上。再如《奈何橋上之大借款》《苦海呻吟錄》之類的標題,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黃遠生敢於“指斥乘輿,指斥權貴”,不僅在於用夾敘夾議的筆法直接抒發不滿政治現狀、希望社會改良的思想,更為突出的是,他把對人對事的褒貶揚抑蘊含在詼諧幽默的敘述描寫性文字中,亦莊亦諧,繪水繪聲,須眉畢現,影無遁形,產生了強烈的諷刺效果。如《外交部之廚子》,正麵記述了外交部一個廚師如何通過行賄手段,達到“聲勢浩大,家業宏富”,前清時竟能“力回西太後之意”,與李鴻章對抗,民國初仍可以盤踞不動,橫行霸道;側麵卻深刻揭露了官場之腐敗墮落。“今昔國體雖異,而官長之愛財物未必不同也”,筆酣墨飽,刻畫入微,嬉笑怒罵,痛快淋漓。古人說:“無論記事、細言,其中皆須有表微意在。”黃遠生的通訊作品正是這樣。《三日觀天記》《北京之新年》《日日記》《苦海呻吟錄》等作品,都是辭兼莊諧,餘味無窮的。

綜上所析,我們可以看出,黃遠生的通訊作品已經具備了現代通訊的基本特點,即真實性、新聞性、生動性、評論性。作為中國新聞史上現代通訊的奠基人,他是當之無愧的。當然,黃遠生畢竟生活在那個特定的時代,“他知道白話好,卻仍舊做他句法很長,許多‘之’字的文言”;他的通訊結構不很嚴謹,有時一文到底,顯不出內容層次來。但這些都無損於黃遠生作為中國新聞史上的劃時代人物,他的作品作為現代通訊奠基之作的光彩和價值。

對新聞思想發展的重要貢獻

黃遠生的新聞思想,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體係,甚至他沒有寫過一篇專門闡述自己辦報主張的文章。但是,他在不同體裁、不同內容作品中有感而發的一些觀點,卻是極為精彩極為深刻的,對我國新聞思想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他的新聞觀點,散見於《平民之貴族奴隸之平民》《少年中國之自白》《祝之歟詛之歟》《本報之新生命》《消極之樂觀》《懺悔錄》《新年閑話》等文章。粗線條劃一下,可分為以下幾方麵來理解:

一、他提出報紙是公共的“言論機關”,它的作用在於“發揮真理,闡揚幽隱”。我國最早專文論述辦報思想的人是王韜,他提出報刊的作用是“民隱得以上達、君惠得以下逮”。梁啟超發展了這個觀點,根據改良派政治鬥爭需要,明確提出辦報以去塞求通、致國富強的主張。當封建製度的大廈隨著武昌起義的炮聲崩坍摧毀之後,黃遠生於廢墟中企盼著新共和的曙光照亮當時的新聞界,他辦的《少年中國》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使他意識到輿論機關的威力。於是,他進一步認為,公共言論機關不應“據為私有”,主張辦報應“脫離偏倚,主持正論公理,以廓清腐穢,而養國家之元氣”。為達到這個目標,黃遠生從文學寶庫裏汲取了精華,賦新聞以文學的魅力,使之能“表著民德,鼓舞國魂”。同時,黃遠生還實踐著“指斥乘輿,指斥權貴”的主張,認為報紙對社會負有監督責任,特別應“督責此最有權力者”。這些觀點和主張,都對後來的新聞學研究產生過一定影響。

二、強調新聞報道的多麵性和真實性。黃遠生認為,社會是一部大機器,其中每一部分的工作都牽涉著整個機器的運轉。因此,新聞記者必須多方麵了解社會,作為輿論機關的報刊,“於政治的記述之外,凡社會的理論及潮流與社會事實”都要占很大篇幅。他從實踐中體會到,新聞報道必須真實,新聞記者決不許“逞臆懸談,騰其口說”。因為他認為,虛假的造謠的新聞,不僅會傷害好人,而且將有害於國家。在《懺悔錄》一文中,黃遠生沉痛地寫道:“今自問為記者若幹年,亦一大作孽之事也。以今法作報,可將一無辜善良之人,憑空誣陷,即可陷其人於舉國皆曰可殺之中,蓋一人杜撰,萬報騰寫,社會心理薄弱,最易欺蒙也,至於憑臆造論,吠形吠聲,敗壞國家大事,更易為矣。”其他文章裏,也多次正麵強調“夫新聞,以報道真正事實為主”;“象如是現,寫工不能不如是寫”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