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回到柳劫遺和少司命踏進長安那一刻,千裏之外異國邊城仍在黑暗之中。
衛都的清晨比長安來得要晚。
而那一刻,寧不棄正坐在竹屋走廊上,吹著平日用來召喚朱雀的骨哨,這一次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因為最後兩隻朱雀也已在劫火中化成灰燼,所有朱雀的灰燼在他懷裏的盒中,他知道,再過一會連餘燼的溫暖也會散盡。
“朱雀死了?”一臉疲倦的白千衣被牙牙叫喚著,來到寧不棄身後,問道。
寧不棄默不做聲地點點頭。
白千衣一夜未眠,耗費了極大的精力,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寧不棄吸了離魂香入修行之境,以便自己將那一湖的晶石裏的靈力盡數送給他。
起初他有擔憂,怕寧不棄身體承受不了靈氣的侵入、與血離遇靈氣而肆意吸收的痛楚,如今寧不棄麵色隻是稍微有些蒼白,便放心了。
於是白千衣道:“死了就死了,反正這麼多年過去,連公子都沒有辦法,何況是你。”
“可我明明一直都把它們照顧得很好,自從第一隻劫火化灰後,我心中一直勸解自己,以後不要讓它們亂跑,我會看著它們,讓它們吃飽,不受凍……但是每一隻都這麼活生生死在我手上,我就想起以前家裏那條死掉的小狗。”
“我不是老師這種看透世事的人,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很執著‘活著’這件事,我怕死,也怕我在乎的人和事消失,可我又知道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他們,”寧不棄一字一句地說著,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有些哽咽,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以痛楚抵消鼻尖的酸楚,“可我現在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白千衣幾乎從未試過安慰他人,如今聽到這個比自己小近十歲的少年幾乎快哭出的聲音,不知該嘲笑他還是鄙視他。
靜默許久,最終他還是選擇盡量放低聲調,柔聲道:“死了便死了,別抱著不放,把盒子給我。”
站在兩人不遠處黑暗中一直待命的白猿不禁扶額,世人隻道白千衣曲樂蘊含無限情懷,卻不知他在人情世故方麵比白癡還白癡,近乎無情。
寧不棄聽他這話,更是情緒無處釋放,但秉著男人寧死也不流淚的信念,他打開了餘溫尚存的盒子,劫火之後的灰燼份量比一般的塵埃要重,在黑夜中生出一層朦朧的光,顯示著這灰燼的與眾不同。
他在打開盒子那瞬,壓抑的情緒到了極點,心口發燙,呼出來的氣也是熾熱的。
不對!
寧不棄心中的感覺極怪,不但身體是滾燙的,連手中的盒子也越來越燙。
他正想關上盒子,就發覺那堆灰燼上的亮光愈盛,灰堆徑自動了起來,仿佛灰堆裏什麼東西正在往外拱。
是火!
寧不棄在意識到時,小小的火苗已從灰堆裏頂了出來,火遇風迅速生長,片刻間,灰燼隨著火勢飛揚了起來,盡數融入了火焰中的塵埃被燃燒成了金色的細沙。
金沙仿佛有生命般卷著火在寧不棄周身環繞。
“放鬆手!”察覺不對的白千衣趕緊大喝。
寧不棄不是不想鬆手,可那盒子燙得幾乎與他的手心融為一體,連同他整個身體也處於火焰與金沙的縈繞之中,但他的衣服沒有燒起來,頭發也安然無恙,唯一滾燙的是心口。
心口不但滾燙,還充斥血離花開時的甜腥氣息,他覺得整個自己血液都在沸騰,意識與身體的契合度仿佛被剝離了,無法自控。
連白千衣的聲音也變得遙遠,不可捕捉。
與此同時,他的耳際充斥著無比刺耳痛苦的尖叫,但是那痛楚之中又帶著無上愉悅。
是鳥鳴。
朱雀……要重生了麼?
而我,也要也在這火中重生了麼?
……好笑,我又不是鳥!
同時,流水之聲、風吹林葉聲隱隱回響在腦海,仿佛有什麼在“生”,自體內,生生地撕裂出去了什麼……
蒼梧之海的聲音,靈氣流動的聲音,血離花開的聲音。
以及自己血液沸騰的聲音。
但是為什麼我的身體倒下在了地上,而我怎麼又飛到半空?
寧不棄在半空被金沙與火焰包裹著,在恍惚中看到了自己倒在地上的身體,與白千衣那一雙看不到人間之物的眼睛裏,浮現著自己在半空中的影子。
宛如浴火修羅。
現在的自己不是人間之物了……麼?
聽到寧不棄整個人砰然倒地的聲音,白千衣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又喝道:“牙牙,速速壓製朱雀!”
牙牙在他開口那瞬已迅疾撲了上去,奈何劫火成凰的朱雀靈形太烈,牙牙又太過年幼,被剛剛形成的金色靈形的火焰羽翼一掃,就掃到了牆邊,重重撞擊了一下。
“寧不棄……晚了。”白千衣在聽到朱凰振羽飛天的聲響之後,仰頭看到了寧不棄的靈識與朱凰靈形一齊飛走,激蕩的心緒在瞬間化作了苦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