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棄向前走著,沒走多遠又見這樣一株迎風搖曳的血離,應該一直會連綿生長到蒼梧之海。
血離自源頭阻斷靈氣,將靈氣以固有結界困在源頭。沒有源頭的海,會漸漸幹涸。
所以當寧不棄來到蒼梧之海後,他沒有再看到那片仿佛連綿到世界盡頭的白沙。
連沙都消失殆盡的荒野,蒼梧仍舊頑固存在,比上次所見高了幾寸,大概是因為沒有靈氣來源,蒼梧們已經**地將氣海的最後一絲靈氣吸收殆盡。
陽光依舊明朗燦爛,但亮得讓寧不棄心慌。
他喊了無數次十七的名字,但始終沒有回應。
寧不棄來到這世間十四年後,再一次感受到了孤獨、驚惶的滋味。
這個陌生、光怪陸離的世界,自己一直格格不入地生活,無法修行,無法體會到世間的喜悅,沒有目的地前行著。
他已經走了很久,最終頹然地坐在一棵樹下,眼見一片綠葉在荒風中離開了指頭,落在地上後迅速化作一滴水沒入幹涸龜裂的土壤裏。
寧不棄知道自己在現實世界中是睡著了,至於為什麼會重新來到修行之境,他隻能將原因歸咎於此地靈氣濃鬱的緣故。
在鹽湖畔居住時,血離每日花開的次數愈發頻繁,但他已然習慣,可今夜似乎尤其劇烈。
因為連在修行之境中的寧不棄都察覺到自己身體發生了異常,導致他在修行之境都失去的力氣。
至於是什麼異常……未等寧不棄思索著是否要醒來,當背靠的蒼梧落下第十片葉子時,他便知道了。
他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之前他從未聽過花開的聲音,在花開的瞬間,他自然就知道了,窸窸窣窣,宛如細雨撫過肌膚時的細微聲響,又似千裏之外一間古塔樓裏古舊銅鈴迎風輕響的聲音。
是“生”之鳴禮。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隻覺得迎麵而來的風愈發強烈,而腳下的土壤似在震動,他扶著樹,勉強維持著站立。
樹海中,自龜裂縫隙中長出一朵朵血離花,緊接著縫隙中又湧出了一線蘊含晶瑩光芒的清泉,水流與花朵迅速填滿了蒼梧之海的空隙。
將荒蕪變成了滄河花田。
是“生”之蘇醒。
哪裏來的這麼多靈氣?
然而寧不棄在怔神之後,想到的卻是這個最實際的問題,自己的身體從哪吸收這麼多的靈氣?
且不說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實踐過《玄風修行錄》裏靈氣吸納的口訣,再說了這世間哪有那麼多濃鬱的靈氣讓自己吸收。
這些靈氣已經多到連源頭都承載不下,好比是源頭的血離花是堤壩,如今水源增加,多到衝垮了堤壩,連這偌大的幹涸樹海都填了一層。
水流隻到寧不棄的腳踝處,但這已是極大的份量。
而蒼梧因為血離的存在,依舊如初靜靜待著,雖沒有盡數吸收靈氣,卻在靈氣的滋養中,生長許多的綠葉。
霎時間,蒼梧之海鬱鬱蔥蔥,流水不絕,花開空靈,陽光透亮,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氣象。
寧不棄沒有心思再留在這裏,他想要醒來,探查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事。
然而當他掙紮著睜開眼睛那一刻,卻看到了一團火在桌麵燃燒著,而牙牙正用它那長著細刺的舌頭舔著他的臉,試圖叫醒他。
接連的變故讓他一時隻能呆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尚是深夜,但在黑暗的房間裏卻有一小團火照亮他的視線,火是劫火,所以沒有將書桌上的紙張燃燒起來。
但,朱雀是死……了?
他呆呆地看著落在身上、地上的赤羽,以及那一小團火在燃燒之後,剩下的一堆灰燼。
身體靈氣的充沛與朱雀突如其來的死亡,讓心頭他悲喜交加。
朱雀恐怕活不過冬天……這是白千衣說過的,寧不棄想著,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些灰燼,將它們裝進了專門存放朱雀灰燼的盒子裏。
風吹著竹窗咯吱咯吱地響,他抱著灰燼盒子坐在走廊上,在幽暗的天光中,地麵的冰雪不知在何時早就化盡,濕漉漉地發亮。
喂養了一個冬天的朱雀就這麼死了。就算這是能夠再生輪回的靈獸,但他覺得它們與別的動物沒有什麼區別。
就算再一次降生,也不再是寧不棄喂養過的那些朱雀。
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生”之獨一無二。
灰燼帶著劫火的溫度,透過盒壁溫暖著他的指尖,宛如往昔,他坐於冰湖上鍛煉耐力時,那些赤色的毛團循著骨哨聲響,跳上肩頭懷中膝上溫暖著自己。
寧不棄再度輕輕吹響骨哨,聲響穿過竹林、鹽樹林,但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而春天,已悄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