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春天比千裏之外的衛都來得更早。
最後一場薄雪降落的夜晚，不到清晨便能聽到墜落屋簷的雪水聲，讓人錯覺以為是下雨。
整個長安是濕漉漉的，風帶中著萬物蘇醒的氣息，枯敗一個冬日的草木悄然生出蟄伏已久的新綠。
長安城外，龍首原上，有一座灰樸樸的院落。
院落的大門微掩著，時不時被風吹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屋簷上的瓦也舊得有了裂痕，院落門前還有棵很高的白果樹。
奇怪的是這棵白果樹並沒有因為冬季的來臨而凋零，反而如秋日那般開著滿樹金黃的葉，葉有生自然有落，枝頭生得繁茂，地麵落葉鋪得更是厚重。
金黃色鴨掌形狀的落葉一直被風掃堆到了門前，仿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客人光臨，所以主人也懶得清掃。
樹上結著一串串白果，一直無人來問津。白果樹又被稱為銀杏，四十多年才結一次果，若被好食之人和大夫看到，肯定要心疼罵道暴遣天物。
院前如此安靜，所以當那個發及肩胛的素衣青年站在這棵樹下時，他甚至能聽到葉落的聲音，水滴落在碗裏的脆響，以及院落小池塘裏一尾魚遊動的水流聲。
青年一襲素衣沾染了旅途的塵埃，連邊角都被磨出了絲縷，但他整個人卻精神奕奕，臉上沒有一絲曆過夜旅的疲倦。
“小師叔，我回來啦！”他站在門口大喊著，明明麵前那扇門是虛掩著的，但他知道這扇門是推不開的。
他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山穀中，過了片刻，院落裏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小柳回來啦？老頭子呢？”
小柳道：“師父還沒打算回來，而我回來行冠禮，小師叔能幫我加冠麼？叔父說我爹死後，您與我最親，所以他讓我來請您。”
“今日？”
“是明日，按禮製，今夜小師叔須得住在我家，免得明日您睡過頭，而且我還有些許應酬，總之很趕，也很急！”
他的話音落後，等了許久才聽到院裏那人道：“等等，你也是急性子，犯得著天才亮就來擾人清夢。”
小柳見對方沒有拒絕，笑得極為燦爛，在等待過程中，飛竄到樹上摘了幾串白果，捧在手心，想著帶回家給常年咳疾纏身的叔父。
不多會，就有一人撐傘踩著滿地的銀杏葉來到他身後，“這院落裏好久沒有猴子出沒了，老頭子帶你一走就是好些年，幸好你性子還是沒有變成小老頭。”
小柳回首莞爾：“我隨小師叔。”
“何必嘴甜。”小師叔長衣及地，袖擺寬大，長發翩然，麵若冠玉，笑顏和熙，論眼緣，這一大一小都是一等一討人歡喜的臉孔。
小柳見他撐著傘，疑道：“會下雨麼？”
“嗯。”小師叔答道，與小柳一前一後緩步走在山間。
小柳一路說著離別數年的見聞，多半是枯燥的修行之事，聽得他的小師叔皺起了眉頭，“真是相當無聊，不如我來問你，你再答。”
小柳撓撓頭，吐舌笑了笑。
小師叔問道：“十七哥的兒子好玩嗎？”
“我同他話挺多的，有些投契。”
“然後呢？”
小柳怔了怔，苦笑道：“師父讓我不要跟你說。”
小師叔皺皺眉道：“長大了的小孩，可真無趣。”
話到此時即止，兩人各懷心事踏著濕潤的春風走進了長安的北城門。
剛進了城，就見清晨灰暗的天空飄起雨來。
小柳一身樸素到極點的素衣，以及未加修理的散發迅速蒙上一層雨霧，小師叔搖搖頭，叫住了他，“劫遺，進了長安你不是那個野猴子了，裴家大公子，進來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