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到了離別前夜,寧不棄仍在白千衣的書房裏做最後的筆記,除了靈樂譜,他還抽空看了些如何製作樂器的書籍,因為白千衣說,這世間最稱手的樂器,永遠都是自己製出來的。
短短三個月過去,寧不棄在曲樂之道的興趣比最初更濃厚,想起當初自己並不願在白千衣麵前獻醜、受竹筍炒肉絲的折磨,如今他倒多希望這位嚴師多多教給自己些東西。
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的,樂曲在這個世界不僅能悅耳淨心,且能成為武器,更是一種修行。
他學著柳劫遺的《玄風修行錄》那般,也寫了一本心得筆記,白千衣曾讚過他的字,說其字不帶雕琢之意,且沒有隨哪位書法大家的流派,這樣的字正適合日後專研符咒之道,且寫下的靈樂譜最不易被人模仿、看透曲意。
寧不棄苦笑道:“老師雖是誇我,但我總覺得您的話意味著我的字……寫得沒有型,也不出色。”
白千衣聞聲笑道:“你日後又不是當書生,字寫那麼好有何用,再者,你有功夫雕琢這些門麵功夫,不如多練幾個時辰曲子。”
三個月師徒緣分的學生和老師相“視”而笑,白千衣是看不見寧不棄的,但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寧不棄身上,又仿佛是看到了什麼。
寧不棄每每被他這樣的眼神所惑,離別前,終於問出了口:“老師,你真的看不到嗎?”
白千衣不置可否,“騙你作甚。”
的確,這數月下來,白千衣沒有一句話是騙寧不棄的,因為他若不想說,就直截了當告知,他不會說出口。凡是能說出來的,自然都是真話。
“為修行付出一雙眼睛……值嗎?”
白千衣莞爾:“自然是賺了。”
寧不棄突發奇想道:“有什麼辦法能治好老師的眼睛嗎?”
白千衣反問:“為什麼你會想到這個?”
寧不棄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雖然老師對我好,是因為我老爹的緣故,但若人對我好,我就忍不住想對他好,所以我想知道治好老師的辦法。”
白千衣怔了怔,道:“有空想這些,不如多練琴。日後我不能教導你,你每日兩個時辰練習必不能少。”
說罷,白千衣一關書房門便離開了,走了無數遍熟悉的屋子,他今夜卻在長廊下走得極為緩慢。
夜已深,風中寒意帶著濕潤,他隨口問道:“白猿,今夜天氣如何?”
白猿一直候在廊下,答道:“風極大,雲深星辰不可見。”
白千衣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反而一步步走出了竹屋,來到鹽湖畔,問道:“布置好了麼?”
白猿一一道來:“均已妥當,結界已布,離魂香點了數個時辰,那小孩等會就會感到困倦。至於別院那三人,是不會覺察護法的結界。”
白千衣輕輕點頭,他踏上了鹽湖冰麵,走了片刻便至湖心,一張琴桌上點著香薰,擺著一方鑲有晶石的琴。
他平日用的隻是普通的琴,如今這方琴不僅有晶石,還是用古靈木所製。
白猿遲疑道:“護法,這一湖晶石的靈氣真的都要送給那小子?”
“起初我見他異常普通,但後來我卻看到了他身後的那個人。”白千衣手輕輕放在琴弦,似笑非笑道,“多虧有這雙眼睛,才讓我看到你們都看不到的……十七夜的靈識。”
“所以我一直說,他的運氣真的很不錯。”
白猿低聲道:“屬下明白了。”
弦音輕挑,輕靈顫音驀然間滑入了薄薄冰層之下,原本幽暗寂靜的鹽湖底忽然旋起一陣陣浪紋,將覆蓋在湖底晶石上的鹽霜一層層吹開。
幽暗無際的湖麵隱隱透出一層冰藍色的光,肉眼不可見的絲絲氣流自湖麵湧出。
而此刻,寧不棄揉著酸澀的眼睛,趴在桌案上漸漸閉上了眼睛,僅剩的兩隻朱雀啾啾叫著枕著他的手臂休憩。
牙牙跳上了堆滿墨香紙張的桌麵,牙牙張開口似乎想要嚇唬朱雀,叫它們不要動,然後低低喵嗚了一聲,吹熄了燭火。
湖風從半開的窗口以及竹屋的縫隙裏偷溜了進來,異樣的清新充斥著鼻息,寧不棄本來淺淺的睡眠被催生成更深的深眠。
風吹起桌麵的紙張一角呼呼作響,牙牙悄聲走過,將肉爪踩在了紙張上,而自湖麵傳來的琴聲,讓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略為擔憂地叫了聲。
喵嗚——
嘩、嘩、嘩……
是水流的聲音……
夢境中,寧不棄又一次站在他打開幽門封印後,所見的那條赤色河流上,這一次赤河上沒有浮屍、溺水的人,也沒有被河水浸成赤色的白色彼岸花,但是河麵之上,此刻卻開著一朵碩大,有寧不棄數個個頭那般大的血離花。
血離花衣薄脆得宛如劣質紙張,花盤極大,花莖極細,仿佛隨時要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