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泯恩(1 / 2)

江暮天用第一次參加演禮以來所有的積蓄,托人輾轉從內府取了一副琴穗,據說是從前朝老琴上取下的,那琴因為聲音古拙不為人愛,久已冷落。

他是說走便要走了,走馬上任沒有這麼快,但這幾日來在山棲堂中被人指指點點,一人一個側目的,早已如坐針氈。

這是任風歌第一個出師的弟子,未料竟是這樣的光景。早課上說這件事時,年長些的弟子各有表情。貧苦人家來的,動了心思的樣子任風歌再熟悉不過。

塵世中的清靜之地,時常有這種表情。但人各有誌,動了心思的就非要往俗塵中打滾一把才能明白那滋味,決意分道揚鑣的,更是不乏其人。

任風歌不需要什麼報答,也不在乎琴穗有多麼珍貴,他知道江暮天還沒有從紅霞的那件事中吸取教訓,甚至還不覺得自己錯了。害怕失去一切,害怕受到冷落,有許多的歧途都是從這樣的感受中開始。

可他無法阻止,也不該再阻止。

在一些弟子的注視中,江暮天收拾了所有的東西,離開了山棲堂。他在這裏,擺過威勢服過軟,為了這個地方的安寧也付出過一切的努力。這樣的離開,沒有人是感到高興的。

辭去不過是早晨,徹底離開是傍晚。因為紅霞的事,一些弟子原本不敢靠近江暮天的,這時也不禁來道別。寒暄低語一陣,至閉館時方才散去。

任風歌隻說,師徒一場,盼你好自為之。

江暮天神情低落著,臨別時,又在正廳匾額下麵,向他磕了一個響頭。

那匾額上,題寫著“山棲桃源”四個字,風骨俊朗的,與中庭的流水榭相合,而成桃花流水。

俗世中的桃源不可能永遠平靜無波,這,任風歌已經明白了。

得力的幫手走後,他不得不暫時自己安排起一些事務。快要過年,采買年貨、物資進出、館舍修葺、別館藏琴養護,還有與一些必要人士的關係維護等等,想要再選出一人來統攬,又想起其餘幾個年資已深的弟子也快到了出師的時候,意興闌珊之下,暫時懶得去提。

夏苓和一個要好的小姐妹曾經來偷偷地告訴師父,有幾個弟子在大師兄走後,對館內的各項事務特別上心,師父交代的不說,不交代的也常問常管,看起來怪別扭的。

任風歌看著夏苓,微微地笑:“讓他們管吧,有這個心,也省我一些力氣。”

夏苓也是個女孩子,終究無法長久留在這裏的吧。及至這眾多伶俐可愛的女弟子,雄心勃勃的男弟子們,竟都好像立時三刻就要離開他了一樣。

每念及此不由傷心,流露出鬱鬱寡歡的神色。

幽蘭那日傷了元氣,五六日始複原如初。雖然另開了廂房,但以幽蘭身體未愈之故,兩人還是在希聲居同床共枕,搭著手說些話,平靜相依著入眠。舊時如交情深厚者,也常有“抵足而眠、捫虱夜談”之趣,故有弟子見兩人同進出,隻覺得稀奇而已。

夏天時江暮天曾為了幽蘭與任風歌爭執一場,但幽蘭那時不太在眾人麵前出現,逗留時日又短,認得他的人並不多。

難免也有認得的,隻知道幽蘭是那時患了重病被山棲堂收留過的可憐年輕人,見他兩人而今如此投緣,不由嘖嘖稱奇。

這日任風歌往宮中應付了兩位皇女的及笄之禮,於簾幕後的琴席主位,彈奏了祈祝之曲。他看見了江暮天,短短時日,那人已經換上了宮廷樂師的官服,隻是竟不敢看自己的師父一眼。退宮時成均館的幾名琴師有意上來攀交,拖延了一刻,至申時方才離去。

明日朝上開始大休沐,山棲堂也要提前聚集弟子年末終會,其後各人回家探親過年,直到開春時才重新開館。

每年最寂寥也是最清靜的時刻莫過於此,任風歌下了宮中輦車,在街市上隨意轉了轉,買了些白肉胡餅,想起幽蘭開春也要離開王城,去辦他自己的事,心裏無端寂寞得難受起來。

正往山棲堂走時,見街邊一個挺麵善的師傅蹲坐著,攤子上賣著一個麵人。就一個。快過年的時候攤販已經少了很多,這麼個攤子還頗引人注意的。

師傅說,這個麵人一兩銀子,但你買了要去一個地方。

任風歌問,什麼地方?

那師傅說,不知道,那個人沒交代,你給錢吧。

任風歌摸了摸衣袋,進宮時他總會多帶些銀錢,剛才進出宮廷依例打賞侍候人,還剩下不少,於是付了錢。

那捏麵人的師傅又噔噔跑進對麵的酒館,還以為是歇業打烊了的,原來厚氈子掀開裏麵還有人客。

這時係了件月白色的大氅,襯得一張妝容淡淡的臉分外明豔。

那人笑道:“客官這是打哪來的?”

任風歌道:“從宮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