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杯酒(2 / 2)

“這就飽了?”幽蘭淡著聲道。

“這本就不是吃飯的時候。”

任風歌想,下次還是不要再來這樣的地方,雖然他不介意江暮天所說的聲名,但憑他個人的習慣,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幽蘭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隻是冷笑:“隻要你不說,沒人會知道。”

“走吧。”

兩人各披了衣,一前一後推開槅門走了出去。曲曲彎彎的一路上,幽蘭走在前麵,一次也沒有回頭。

渴望了許久的,又這樣不歡而散。一切聽從本心,任風歌向來不會因為要討好誰而扭轉自己的本性,這樣又臭又硬的脾氣,一般被稱為茅坑裏的石頭。

走出那座酒樓,任風歌就和幽蘭在街口分別了。臨別,任風歌說:“想找我的話,可以來山棲堂。”

這不知是客套還是真心,幽蘭淡略笑笑,也不看他,自往鋪麵較多的西街方向去了。任風歌目送著他,那絳紅色的背影,就算看不見麵目也知道是青春正盛的年輕人。而他自己已經快要成為一個中年人了。

他慣常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那一刻這些念頭好似在圍攻著幽蘭的背影一般,叫他轉身,向著山棲堂所在的東城走去。

街角處,江暮天站在馬車旁等著他。那不是山棲堂常備的車駕,任風歌發現了,隻是無心計較,也不想問任何問題。

有的時候,他會因為這樣的“無心計較”和“懶得問”而給自己造成一些困擾和麻煩。事後想起不免頭疼,卻是無論如何都改不了的。

這天晚上,在希聲居後麵的幾棵梅樹下,幾個琴童圍著老師坐著,搬來炭盆,煮了熱茶,聽著一些陽春白雪的曲子。

小孩子是聽不懂曲中含義的,隻看有沒有緣分,有緣分之外,又有毅力與恒心,方可以拜入師門。

聞說,這王城一共有三處的梅花隆冬最是勝景,一在禁宮深處的瓊苑梅林,一為瑞王府後院半坡梅山,隻有一處能為尋常百姓所見,即是東城郊外野梅小徑。

小孩子說,那就去看一看野梅小徑。

任風歌含笑點頭,但這麼說著,忍不住又很想念王府後院的半坡梅山。那半坡梅隆冬至早春的時候便會迎風怒放,梅林中建有避風小亭,三麵用厚氈圍住,抱琴而坐,悄無人影的光景中隨便坐上多久都可以。

王爺並不會時常來打擾他,隻會命侍女裹了自己的猞猁裘,給他送些熱茶湯和糕點,若見他忘了吃飯,也會送來熱騰騰的碧粳粥。

王爺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也很少對他說溫柔的話。但那片刻間,到底是想說什麼呢。任風歌出神地想著。

小孩子說,老師你這首曲子,怎麼彈得這麼難過呢?

任風歌說,因為我心裏有些難過。

小孩子似懂非懂的,在這個年紀,還不明白傷心這個詞該怎麼用的吧。

——師父,我是來向你請罪的。

小雪又開始飄落,琴會就這樣散去,江暮天打著傘來送師父回希聲居。

江暮天道,就算師父責罵我,我也必須這麼做。

任風歌道,什麼事說吧,我又不會殺了你。

江暮天道,據大樂正說,宮中司樂坊為了一力規範宮廷樂師體係,命山棲堂日後每收一位弟子,都要將其祖籍情況、脾氣秉性等一一歸入司樂坊案卷中,以備查用。

任風歌道,所以,你就替我答應了?

江暮天搖頭,道,正是為此來請師父答應。

希聲居就在梅樹前,走幾步,也就到了。任風歌想,這大概不是大司樂大人的主意,那位大人對巴結今上、踩人短板的事情一向比細分管理規則有興趣。就算有這意思,也會找山棲堂的主人,而不是說與大弟子聽。

估摸著,就是江暮天主動提出來的。討好官方人士的意思自不必說,恐怕還有對這師父交遊狀況的擔憂在裏麵。

任風歌道,我不答應。大司樂那邊,我會去應付的。

略有意外的,江暮天沒有表現出強烈反對的意思。師徒兩人分說了幾句,也就依順下來。這徒弟不斷地索要著話語權,任風歌能感覺到,並且他也不介意,毛頭小子總是需要挫折和洗腦才能成長的。隻不過,他也低估了毛頭小子的野望生長速度。

五六天後,叫紅霞的小女孩子突然發起了高燒,一刻停止了呼吸,麵色如常,隻是身軀迅速僵冷。小孩子們說,他們一起去廚房偷吃的,別的孩子都吃瓦罐裏的蜜棗、還在煮的粥,隻有紅霞把一個空碗裏殘餘的豆沙餡兒吃掉了。

好像是做什麼糕點留下來的,其實隻有一點點,換了當值洗碗的弟子來都是直接洗掉,但紅霞說,如果是她的娘親也會這樣,還是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