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路(1 / 2)

前些天下了一場大雪,館舍中凡是住人的屋子,門口都掛上了厚厚的氈子。銀霜炭日夜不停地燒著,好讓彈琴人的手指保持著靈活溫暖。

彈琴人的手從沒用過刻刀,但也能瞧出這精雕細琢的半身像該是花去了許多功夫。並不大,墜在腰間與環佩在一處,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就是這個,常常聽到聲響,見過雛形,最終雕刻好了的人像麼?任風歌把它拿在手裏細細看著,心裏閃過許多念頭。

拜帖盒裏有正式的名刺,說的是,殘雪冬會,問君安好。署的名是,姬幽蘭。沒有寫他會到的時間,別無其它。

這字跡是工整的小篆,不若前回在馬家堡看他簽下自己大名時,那筆神鬼不識的草書。大約那時隻寫了“幽蘭”,是以從不知道這人原來姓姬。

不多見,也很古老的姓氏。

任風歌走出小樓,看見有個小女孩蹲在那一線引入庭院的溪流旁,從炭盆中夾出炭塊來,一塊一塊地放在溪水邊。

是年初來的一個孩子,叫做紅霞。

這是在做什麼呢。

紅霞回過頭看到他,嚇得把火鉗丟在地上,低著頭不敢說話。三九寒冬,白生生的小臉都凍得紅了。

“怎麼不去跟先生寫字,倒在這裏偷懶?”任風歌的聲音,平淡含蓄的語調一如他的琴音。

紅霞說,教寫字的先生病了,好幾天沒有來了。

任風歌這才依稀想起病重的光景中,有人跟他說過這回事。那教書的先生已經很老邁,寒冬臘月一時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了幾個都給退回去了。

紅霞又說,怕一溪雲裏的水凍住,如果有炭盆給它取暖,就不會了。

一溪雲,是王爺給這一線流水取的名字,在引入庭院的地方用石碑拓了名,後來就都這麼叫著了。

任風歌略笑,道:“今年不會了,還要再冷一些才會凍住,這已經是今年最冷的時候。”但又想,真的不會麼?這麼冷的天,是怎麼趕路來的,又或者這個冬天不會離開王城?

紅霞說,那麼老師請幫我看著它啊,如果要結冰了可要叫我,來的時候娘親說,隻要我對著小溪說話,小溪就會把我的話告訴娘親。

任風歌點了點頭。孩子的小小願望,總是不經意地會感動大人,但就像美夢讓人愉快一樣,沒有必要去戳破。

在山棲堂的入室弟子,大都是七歲入門,九歲得琴,曆十年修習結業,可以選擇留在館內以琴為生,也可以自行離去,或入司樂坊,或自立門戶,或靠著家中的一畝三分地過上所謂隱士的生活。一切聽憑本心,從無勉強。

也因此,其實雖然號稱“三百弟子”,但真正將一身一命都托付了拜入門來的,隻有數十人。今年是正式收下第一個弟子的第十年了,幾個年資已到的去向還未定下,任風歌心想著,忽然覺得很舍不得。

江暮天外出辦公事回來,臉色很不好看。

任風歌沒有問他什麼,素來自己招惹的事,都是自己想法子去解決。聽說今天是給什麼王公貴族的鬥茶會彈琴助興去了,不知道又是在哪碰了釘子。

那百鳥朝鳳的琴囊,瞧著總是不太順眼似的。

江暮天回自己的琴室放了琴,徑直地跑到任風歌的希聲居來,那時任風歌正在午睡,病久了體力不行,生生叫他等了半個時辰。

江暮天道:“師父你可知道我今天去劉大人府上見到誰了?”

任風歌下了樓,正思忖自己荒廢了半年,一時奔走一時生病的,該提筆來寫幾個字,他隨口道:“莫非是見鬼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