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的花圃庭院後麵有一條很長很寬闊的走道,一直通往王府的後院。深夜裏,王爺那位姓白的側妃在後院的一棵棗樹下自縊了。
因為後院很少有人去,樹木花草一任春夏秋冬,當時侍女們隻以為她怕被王爺牽連,悄悄地跑出去了。及至後來被搜查到,屍身已經不成形狀,來搜的人將屍體解下來,隨便抖一抖拿走首飾,隨便找麻袋兜著交去仵作房,下午就燒了。
王爺的死,其實沒有想象中的慘烈,最後一劍如流星劃過夜空,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王府的家人仆從有的被遣散,有的去了別的主人家裏服侍。王爺是病死的,臨死的時候沒有說什麼,將一個十分重要的、與太息公子有關的秘密,暫時的,囫圇帶到地下去了。
他沒能來得及看到最後一天的朝陽,也沒去殿上看看那些想見的嘴臉。可能是兩次動劍消耗了太多的力氣,又說了太多話的緣故,他帶著遺憾在熟睡中死去,死在政敵打算對他群起而攻之的前一夜。
這不是事情的結束,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任風歌在那夜離開了王府,大約是子時回到山棲堂。他沒有想到第二日還要上殿的王爺會就這麼死,所以沒能見到最後的情形。
那天夜裏幽蘭不在,據寒煙所言,是“做當做之事”去了,也因此,王府來的侍衛沒能騙到人。寥落的幾件屬於他的東西丟在廂房裏,大概是秋衣之類,冬天的衣物還沒給他準備,也沒見寒煙帶過來。若他是太息公子,這些生活瑣事該是不用旁人再代他操心。寒煙和羅衣任何一人都能完全把她們的公子照顧好。任風歌看著,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在自己身邊留下的痕跡其實不多。
好像並沒有什麼牽絆似的。這隻是忽然間的感覺,看似他們的爭執和閑扯等等都挺親近挺隨和,聊得不錯,吵得也不錯。
已經是很晚的時候了,來給他開門的是江暮天。這人平時有小廝是絕對不會自己給人等門的,任風歌正心意聊賴,見到他,隻是點了點頭。
“師父。”江暮天道。
任風歌看他一眼,心想以自己過去的脾性大概應該叫他跪下來之類的。但今夜挨了王爺一劍,又說了那些話之後,叫人跪下來的想法似乎也不再那麼強烈了。
山棲堂的確是依附那人而建的,然而山棲堂也要對三百名弟子負責。像他這樣任性地被王爺將“三百弟子”作為要挾來做事情,大概是會叫人恥笑的吧。已經擁有著許多的人,也是沒有資格說“不在乎”的吧。
這樣想之後,反而釋然了一些。
“吃過了麼?”任風歌居然這麼問他。
江暮天愣了一下,說:“吃過了。”
江暮天說,情勢已危,師父就不要再去王爺那裏了。
“該見的人我和師弟已經都去見過,師父,您隻要說是在江南生了一場病,我們什麼麻煩都不會有。”江暮天道,“但是王府是絕不能再去了。”
這口氣聽著像是師父對徒弟講話似的。
任風歌看著他的神情,慢慢地笑了笑:“今夜過去一半了。你還不休息麼?”
江暮天道:“我要聽到師父親口回答才能睡著。”
這樣麼。想要點頭時,喉頭竟有些發甜。果然還是有許多不舍和掛念的麼?隻是點一點頭,就好像是自己親手殺了那人一樣。突然洶湧而起,幾乎要叫人眼前發黑。
“……我知道。你辛苦了。但是,那些人要的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多。有的人從前我不願交陪,如今還是一樣。這裏是學藝的地方,我寧可讓它落沒,也不能沾上塵土。”
江暮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放下心來,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與師父在處理對外事務的意見上幾乎完全不同,但他知道,這一次他得到了說話的權力。
任風歌仰頭望去,雨雖然停了,厚重的烏雲依然還遮掩著明月。天穹黯淡。
據傳聞,瑞王爺的臥房之中藏有一道暗門,被發現時,暗門開著,裏麵停放著一具似乎早已製作好的棺木。王爺的屍身已經安安穩穩地擺放在裏麵。
沉重華麗,隱約透露著詭譎的氣息。前頭繪著人間六道,小頭繪著奈何三途川。這與皇家規格的棺木略微有差距,風格則是迥然不同的。因為商有七揭露的太息公子和巫蠱之事,最後經由殿上一番爭論,這具棺木被就地上了棺釘,封在了臥房裏,還橫七豎八地貼了許多符咒之類的東西,又過一陣,直接用牆磚封死了。
朝上通緝過一陣太息公子,但這個人的蹤跡實在太難尋覓,沒有人見過他,也沒人逮住過他,不久之後通緝令就再無人問津。這樣的情形過去也發生過,曆朝曆代,太息公子的蹤跡盡管很少曝露於人世,蛛絲馬跡卻不絕如縷。
瑞王爺實際的葬禮,大棺中擺放的隻是他生前上殿時穿的官服,一切禮數皆行以親王規格。整座王府沒有被查封,但長久一直空置著,再沒有人進去住過。瑞王爺死後,朝政動蕩了一陣子,商有七因出賣舊友之事反而被彈劾,折騰來折騰去,打回了吳越舊地。而王城內重重的警戒,直到月餘之後才漸漸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