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潮汐(1 / 2)

僅隔著一條街的王府從外看去跟從前是一樣的。山棲堂和王府這附近的街巷,一天裏大多數的時候都很安靜。恰巧的,這天又落了細微的雨,已是秋雨,飄在臉頰上分外寒涼。王府原本白色的牆根磚石成了淡灰色,牆簷上停落幾隻雀鳥,稍停一下,經不得雨淋,又都飛去了。

任風歌打著那把繪有精致垂柳的油紙傘,跟在兩名侍衛身後。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幽蘭在馬車裏,側身睡在他身邊的樣子。馬車微微地晃動著,但幽蘭身下鋪了厚厚的床被,不會受到太多打擾。

那人是太息公子,是目下非常重要的證人,如果王爺知道了一定會想盡辦法要見他,如果宗正寺卿知道了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威逼利誘。但這些與他原本無牽連。

侍衛帶的路,一直通向王府的正門。過去每一次的被召來聽琴,任風歌都依王爺的要求從偏門進去。不是怕人盯梢,隻是更加自在些,出入時刻,不會都叫人看在眼裏。

兩名侍衛互相看了看,道:“王爺說過,這次要請先生從大門進入。”

任風歌就是那種依著舊日的習慣過活,但不會特別執著不能更改的人。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門開啟了半邊,走進去時,恍惚間感到一陣幽涼,恍惚間,看見了一點點跟過去不同的地方。

這是秋風,還是屬於死亡的氣味?廳堂及庭院、廊下,都隻有一兩個侍女,或躲在小亭中聊天,或百無聊賴地掃著些許落葉。見到他,還習慣地行禮,隻是姿態也都懶散了。

王爺的六房妾室,如今隻有一位姓白的側妃因為娘家已沒有人,守著這座王府和病入膏肓的丈夫。

此刻,這位妃子在屋中為王爺彈著琵琶。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怎麼彈都是抑鬱愁苦的,也與彈曲人的心境相關。彈著彈著,琵琶聲停了下來,那女子低頭退出,眼角隱約有淚痕。

似乎是平時並不得王爺寵愛的側妃,這時再沒有別的消遣,反而得以日日陪伴在那人身邊。是該喜,也是該悲。

“王爺……”任風歌在瑞王爺的寢房外,喚了一聲。稟告的侍女也退了出去,風簷下暗去的宮燈已重新被點燃。

瑞王爺站在空蕩蕩的烏木琴桌邊,手指略微搭在桌麵上,仿佛在懷想著什麼。任風歌走到他背後,看見他轉過身來,右手握著的劍抬起,直指自己的咽喉。

這劍當然是無力的,也隻是到喉嚨前一寸就停下了。

“王爺?”任風歌吃驚地站著,沒有反抗。

陰影與光線勾勒出瑞王爺的輪廓,這樣依稀看著還是年輕俊朗的,並沒有多年歲月的痕跡,和沉苛未起的衰弱。

就像當年,霸氣淩人但又溫柔相待的樣子。

“是你,把我尋找太息公子的事奏報皇上的?”瑞王爺疲倦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幽冷的空氣中回響著。

任風歌道:“王爺以為,是我出賣了你?”

劍尖不住地顫抖,瑞王爺道:“已經沒有人了,這王府。”

“……王爺。”任風歌覺得有些難過,“我若想出賣你,剛才就上了宗正大人的轎子。”

寶劍終於掉落在地毯上,瑞王爺退了兩步,極低地笑了一聲:“先生一直……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就知道。”

任風歌默然地替他撿起劍,走到牆邊,把劍送回劍鞘。掛著劍鞘的銀鏈有些歪斜,任風歌伸出手去,又將它撥回原來的模樣。

“王爺,今天想聽些什麼?”解開琴囊,取出琴,調弦,但心緒不曾平複,動作也有些僵硬。

瑞王爺低頭看著他:“我答應要為你做的事,已經做好了。不論你何時回來,山棲堂……也是我很喜歡的地方。庭前花木,字畫書卷,有許多,都是我為你挑選的。”

瑞王爺道:“中秋的時候,我的手下放火燒了成均館的藏琴閣,你的大弟子才有機會贈琴與成均館,還為皇上獻曲。他是個很聰明圓滑的人。”

任風歌指尖一動。其實有許多應景的曲子,但再淡的,彈出來都太傷感了似的。弦上流出素淡的琴音,彈了幾聲,他才明白過來自己彈的是《搗衣》。

瑞王爺顫巍巍地把任風歌背後的格窗推開,倏然一陣秋風灌進了室內,兩人的頭發衣衫都被吹得飄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