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們”的那種職業習慣總是很有追求,他們需要讀者和聽眾。黛二的工作不是寫給廣大人群的,她願意不考慮讀者,不必顧及字跡的潦草,完完全全放鬆到一個作家永無辦法抵達的自由狀態……這工作的確有些無聊,像她每天在假裝工作似的。
無聊就無聊吧,既然活著。
其實,黛二知道怎麼著是苻聊一…為著沒有信仰去死。可是,有誰會為此而去呢?反正她現在還不能關二窗外起風了,在這樣一個冷風們遊魂獨語般的冬季,在這樣一個寂寥得能傾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脈管裏湧動聲的寓所中,在這個無人做愛也會發出吱吱扭扭的叫聲、像一輛鐵鏽輪子的老牛車似的水床之上,在她的那個絕命的日曆簿失蹤之後,黛二重新開始了她那曠日持久的工作。
從樓上或者樓下的天花板隱隱約約漫溢過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正是冬季裏的寒假時候,她留心注意到這琴聲從上午六點鍾她剛剛醒來就已經斷斷連連、細細碎碎傳來,她聽得出這是一個初學者規範而生硬的指法練習,那聲音隔著樓板浸透過來,顯得陳舊、呆板而且遙遠,像一段塵封已久然而又洗刷不掉的往事慢慢被拂開,徐徐蔓延。
這戚戚之聲裏埋伏著太多的世事炎涼。黛二喜歡這格調,它正符合她此刻的心境,使她仿若站在下一個世紀的盡頭,回首去看已經退縮淡忘了的今天。如果是一個熟練的鋼琴演奏者,那麼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她會把那嫻熟悅耳的琴聲混為錄音機裏的曲目,從而失去那稚拙的琴者所帶給她的關於時間與生命的意義。
那琴聲使黛二無法自製地掉進與她相關的人和事裏邊去。
她在想那個叫做伊墮人的夢中女子。那是誰?
女人像頭發般紛亂
在電梯上,我碰上鄰居家的黛二小姐。我剛剛從早市買菜回來,菜籃裏裝滿了鮮脆欲滴的紅蘿卜、山藥、生菜,精肉和我個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年輕男人一對於生活的無限熱愛。黛二是個年輕的瘦女人,手背上四條可愛的骨縫深深地陷進去,赫然醒目。我總想在那瘦嶙嶙的骨縫裏埋上一顆麥粒,我想象它肯定能夠在她溫暖柔韌的手背上長出香噴噴的麥苗。
這雙手仿佛天生就不是用來和麵燒飯的。如今滿街都是肉感的那一類女孩,這越發顯得黛二不合時尚。
我有點喜歡黛二,但僅僅是有點喜歡而已。黛二小姐常常透出古怪而莫測的神態。她似乎總在家裏。我曾問過她的工作。她詭秘地一笑,然後說,她在一個地方幹“夜間服務”。我從來沒問過到底服務哪些項目,但她的活留給人很大的想象餘地,我心裏隱隱約約感到這裏邊大有文章。
我的關於黨二小姐職業內容的想象,無能為力地製約了我的情感。同時,也慫恿了我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能。
以前她偶爾到我的房間來玩,她總是悒鬱寡歡,仿佛在吃力地尋找著什麼很嚴肅沉重的幸福。她斜靠在我的沙發裏,一支支吸煙。她喜歡熄滅我房頂正中雪亮的白熾燈,打開牆角那盞橙黃色的落地小燈,她的眼睛隻有在這種半明半昧的光束裏才流光溢彩、灼熱撩人。
黛二小姐喜歡把我當做小男孩來料理,有一次,當她那軟軟的身子貼近我時,我一時控製不住,就抱住了她。沒想到,黛二比我更緊地也抱住了我,而且再也不肯鬆手。
後來,我們做了那個事情,她溫暖的腹部像一個馥鬱芬芳的花園,使我感到那是世界上難得的好地方。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們常常約會。
這天,在電梯上,黛二小姐先是假裝沒看見我,後來我趁著開電梯的小姐轉身之際,悄悄拉了一下她的手,並借機在她的臀部撫摸了一下。
在十三層樓,我們一同走出電梯,樓道裏灰黯的牆壁和光禿禿的泥地透出一層綠鏽的色澤。我們在樓梯的拐角處,在稀薄的光線中站了一小會兒,我看見一縷旭日初升的毛茸茸的陽光斜射在黛二的臉頰上,她的臉頰總是使我覺得冷,一派豐收之後的荒蕪景色。
我向她約了一個時間,在我的房間見麵,重溫那已被中斷很久的往日之夢。黛二沒置可否。隻說:“再說吧。”
然後,我們就分手。
我看著黛二小姐向自己的家門方向走去,半途她轉過一下身子,並沒有說什麼。
我想,黛二小姐大概隻是想讓我看看紐的表情吧。黛二的臉上明顯地帶有一股小寡婦般的6望神情我不知道她這幾年經曆了仆麼,最後,她轉過身子,走進家門,那門像小鳥鳴叫似的吱扭一聲,把她身體的最後進逢的部分一一弧線美妙的臀部關進房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