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那時侯,我父母已經開始分居了,我還並不懂得男人與女人的事情,但我覺得爸爸媽媽睡在一張大床上才是天經地義,人家的爸爸媽媽都是這樣的。母親瘦瘦的,神情壓抑,多愁善感,食量小得可憐。記得家裏的阿姨被轟回老家最初的那些日子,給我和哥哥盛飯盛湯的事情就由母親來做了,每每她總是說:“濛濛,你要多少?”那時我好像剛剛學會算術裏的幾分之幾的概念,於是,我就說我要七分之五碗。記得母親自己碗裏每次都是比我碗裏的少。晚間睡覺的時候,母親就在我的房間裏,和我睡一隻單人床,睡一個被筒。我問母親為什麼不和父親睡在大床上,母親隻是說我父親的睡眠很容易被驚醒,母親睡不著半夜裏總要打開燈翻幾頁書,而書頁的刷刷聲和微弱的燈光會使父親發脾氣。於是,母親就在我的單人床上睡下去了。我睡在母親的懷抱裏,像睡在天堂一樣安全而美好,我的怯懦、憂鬱、自卑在母親的懷抱裏,在一個個溫馨的夜晚化為烏有。我覺得我的母親是天底下最溫情最漂亮最有知識的女人,也是最不幸的女人。我的整個童年時代,都害怕著父親,長期生活在代表著男人的父親的恐怖和陰影裏,因而使我害怕了代表著父權的一切男人。我對於男人所產生的病態的恐懼心理,一直使我天性中的親密之感傾投於女人,而這種遙遠地避開男人的心理是與“性倒鐠”亳無關聯的。這局麵一直持續到我遇到了那不該算初戀的初戀,遇見了一個嶄新的男人的世界,方使我在心理上多年建立起來的對於男人的“城牆”被擊倒、樹塌,才使我饉得了男人的溫馨與美好。當然,這是後來的事了。

到了我父母真正快要分家的時候,我英俊的小哥哥已經長大,被南國的一個軍區文工團招走當文藝兵去了。臨走之前政治審查的時候,我的母親厚著臉麵屈著自尊老遠地跑去給哥哥學校的領導送禮,那領導一邊大聲說著:“共產黨人是不講請客送禮這一套的”,一邊忙著打一個大是大非的電話,言語間流露出對我母親這種雞毛蒜皮的苟且之事的鄙夷。然而,百忙中他並沒有忽略掉門外的腳步聲,並且在那踏出腳步聲的第三個人的腳邁進這間辦公室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我母親送去的禮物攬進他碩大的工作櫃。在這一切忽然而起的忙亂之後的第二分鍾,我的母親長長出了一口氣,心裏踏實了,我哥哥的政審難關托這領導了。我的哥哥從此就離開了家。英俊、挺拔的我那從小就充滿了對深入虎穴、渾身是膽的楊子榮和李玉和的崇拜的哥哥,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如夢似畫的火車,終於逃離開這個壓抑、窒息得隨時都可能爆發戰爭的家,一路唱著樣板戲高高興興地走了,走了。